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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天空阴得厉害,浓厚的乌云在天空中翻来滚去,出殡的队伍刚走出村子,暴雨就从天而降。胡斜楞举着拐杖声嘶力竭地高喊着抬灵柩的汉子们快走,不准有半点的歇息。汉子们踩着泥泞的土道,艰难的行进着。突然,一道雪亮的闪电划过,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一团火球直扑向村口的人群,在大伙还没有明白是怎么一回事情的时候,就看到胡斜楞“嗷”地一声惨叫,浑身是火的飞了起来,很实在的落在了正在运行的大红棺材上。他是被雷给击中了。搁咱老百姓的话说,就是让雷给劈了。众人扔下肩头的杠子,四散逃去。“扑通!”又是一声巨响,棺木重重地砸落在泥水里。“怦”地一下,棺盖被震起,连同胡斜楞的身体翻落了出去。随即,瓢泼大雨居然停了下来。雷声也消失了。人们又赶紧跑回去救趴在泥水里的胡斜楞,把他扶起来一瞧,这老东西浑身上下的衣裤被烧得精光,人早咽气了。大伙忙抬了棺盖去盖棺,却发现棺材里躺着两具尸体。彩儿穿着大红的嫁衣,脸上涂着白色的粉底,两侧的脸蛋上画着红标记,直挺挺地躺在小富财的身边。小富财也是一身的新郎打扮……第二天早上,在村口旁土沙丘上的歪脖子树上,吊死了一个精壮的男子。是柱子。在村民们发现他尸体的时候,看到他赤裸着下身,他的那个东西被人用刀割掉了……树上还刻着字:你不是个男人,还留着这个物件有啥用?当天深夜,有人就听到离村子不远的庙后的坟地里传出来女人的哭泣声音。有胆子大的村民就跑去看,回来都病倒了好多天。他们都说看到了一个白衣女鬼,头上冒着火光在坟地里来回飘荡……村民就叫这个女鬼做‘鬼媳妇’。后来,村民们就自发地按民间的风俗,给彩儿和柱子举办了一场‘鬼婚礼’,把他们两个安葬在了一起,还给他们烧了纸房子、纸钱、纸花轿……送葬的那天,请来了和尚替他们两个超度……” 现在时之一 1 妻子说:“到我了,你去吃夜宵吧。” 妻子最近一段时间突然迷上了网络,她说网上的小说很好看。都午夜了,她还要看,还竟看些恐怖小说。 我只好在电脑前站了起来,看看那刚打了一半的稿子,无奈地走向了饭厅。 这时座机电话响了,那很脆的铃声让我心里有些发毛,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墙上石英钟,又是午夜!好准时!我回头看去,看妻子手中的话筒,心想一定又是她! 果然,妻子说:“又是她,又是她!她还是只说了句‘喂’就不说话了……她的声音好难听啊,有点像男人的公鸭嗓。”我走到妻子身边,伸手接过电话。我对着话筒高喊:“你到底是谁?!你到底想做什么?!难道真的要逼我去报案么?”我原想她会放下电话,可是,我却听到了我不想听到却又很想听到的声音:“你还记得鬼火村么?你还记得鬼媳妇么?你十一岁那年你做了什么?你十八岁那年你又做了什么?你怎么敢娶‘鬼媳妇’呢?” 电话断了。我的心里咯登一下,放下话筒的手,一直在哆嗦。难道那个恐怖的传说会是真的? 不吃了,也不写了。睡觉。[奇 书 网·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躺在床上,我瞪着眼睛,一点睡意都没有,我想我又要失眠了。 黑暗中,我听到了妻子关客厅灯按钮的声音。很奇怪,她今天也不再熬夜了。明天是双休日。按常规,我们都会靠到后半夜才会上床。 妻子没有开灯,摸索着换上了睡衣,躺到了我的身边。 “这个老女人到底是谁?我们该不该去报案?她……刚才都对你都说了些什么?你今天也有点反常……”妻子用肩膀靠了靠我的后背。我转回身,很爱惜的将她揽到怀里。 “别怕,没有什么的。也许是恶作剧,或者,是有人打错电话了。先别报案了,我明天去电信局查一下通话记录。”我深深打了哈欠,眼角流出了一些泪水。 我是不是真的该回鬼火村看看了? 闭上双眼,朦胧中,我的眼前又浮现出了那个穿青色长袍、披一头白发的瘦高人的背影,我的身体一阵抽搐,睁开了眼睛。妻子下意识地搂了我一下,“怎么了?又做那个梦了?” “没有,没有什么事情的。”我在黑暗中轻轻摇了摇头。 有一段时间了,我经常会做这个梦。确切的说,是在某日午夜第一次接到这个老女人电话后的那个夜晚,我就开始做这个梦了。每次醒来,我都会感到这个梦很熟悉,尤其是那个恐怖的背影。我总是看不清这个人的面孔! 我翻了下身,继续睡去。这夜,我又开始做梦。我梦到自己回到了童年,回到了鬼火村。一个人孤独地站在村道上,阳光很刺眼,我就那样的站在那里。好像在等待什么人归来。远方的路好长好长,且雾气弥漫。终于,前方出现了一个朦朦胧胧的细高的人影,这人影是青色的,在一步步的朝我走来……我的胸口憋得难受,想喊叫却怎么都喊不出声音来。我好像自己在和自己搏斗,我知道自己是在梦里,我必须让自己醒来。后来我终于醒来了,满脸的汗水。 天已经亮了。妻子并没有睡在我的身旁。我听到厨房里“叮当”的响动,知道她去做早餐了。 午夜电话与这个恐怖的梦,也许在暗示着我什么吗? 2 出了电信大楼,我很茫然地站在街道上。话单打出来老长。除了一些文化公司和出版社来的电话外,其余大多打进我家座机电话的,都是一个号码。这个号码是乡话,我询问了电信的营业员,得到的答案和我想的一样:来自鬼火村方向。我立即拨通了这个号码,那边说不在服务区内。 其实家里不差那每月五元钱的来电显示费用,可妻子总是不同意,说不管是谁打来的电话,咱接电话也不用花钱,要来电显示有啥用呢? 我说,好,听你的。咱不用。 我想我应该回鬼火村了。 “我要回鬼火村看看,带着我刻骨铭心的记忆,你和我一起去么?” 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是那种遇事总喜欢溜边、躲躲闪闪的孩子,其实说白了就是腼腆,或者说是没见过什么世面的家伙。在大人的眼里,我是个没有出息的孩子,因为我的学习成绩也很差。真的很差,不是我不喜欢读书,我很用功的,可是,我有一个最大的毛病,就是喜欢溜号。溜号溜得自己都感到奇怪。刚上课的时候,我的表现肯定是全班最认真的学生,可是,肯定不超过五分钟,我的思绪就会不自觉的飞出课堂,跑进了广阔无垠的大平原上去了……但是,我在我十一岁那年,确实成了一名英雄,一名救了一位美人的“英雄”! 其实我当时还不理解什么是真正的“英雄”,只是在生产队场院里看公社来放映的黑白片电影《小兵张嘎》的时候,见张嘎子开枪打鬼子,我心里想:张嘎子才是英雄呢。那么我这个英雄是怎样当上的呢? 我的父亲是村里小学的校长。我们村叫七家村,其实很早以前叫鬼火村,只是解放后,镇政府说“鬼火村”这个名字有封建迷信的嫌疑,再说,也怪难听的,就改叫了七家村。最早的鬼火村只有七户人家,其中一家大户是地主。其余六家都是给这家大户打长工的庄户人。许是东北大平原的黑土地土壤肥沃、辽阔无边的缘故,后来这里的人口逐渐增多,解放后,村子已经发展到了二百多户人家,在我们这片儿,算是个大村了。对于鬼火村这个名字,以及这个名字的来历,我也是后来听人说的,至于为什么要这样叫,我也是渐渐才明白的。不过,年龄大一些的人,还喜欢称村子叫鬼火村。我们这村离县城16华里,也就是8公里。我的母亲是一位普通的农村妇女,养育了我们兄弟四个。我排行老二。全家人住的是一间小土房,小土房里有一铺小土炕,家里六口人都挤在小炕上,后来我们一天天的长大,父亲就把小炕的对面那片可怜的空地儿又搭了一铺小炕,把我们哥四个都安排到了新炕上去住。现在回想起那段日子,看着自己花了二十几万买的两居室宽敞明亮的楼房,心里就特别的珍惜现在的生活。尤其是乡下亲属来我家里做客,听说我管装潢楼房就花了3万多元钱,就“啧啧”的叹息说:“别说你买楼花多少钱了,就是你装潢的钱就够俺家盖一间象样的大瓦房了。”我听后,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他们哪里知道我和妻子每个月都在还银行的贷款,其实我们也不是很富有。 六姐是全村公认的美人。在我那个年龄,那个时代衡量美女的标准很简单,就是看年画上的大美人,六姐的模样就像年画里走下来的大美人一样,标志着呢。六姐名叫郝云清。村支书郝大志有六个女儿,郝云清是他最小的一个女儿。郝支书总想要一个儿子,但是上天赐予他的都是女儿。郝支书和我的父亲是好朋友,两个朋友在一起闲谈的时候,郝支书常挂在嘴边的就是一句话:兄弟,还是你有“福”啊,我六个丫头片子,你四个顶梁柱啊!父亲回答说:你那六大“千斤”可是六朵“金花”呀! 郝支书虽然喜欢小子,但是他从不轻视自己的六个女儿,对她们疼爱有加。尤其对最漂亮的小女儿云清更是喜欢得不得了。在1978年乡村炎热的夏天里,你会看到一个穿着鲜艳夺目的花裙子的皮肤白净、有一双黑黑大眼睛的小女孩在菜园子里翩翩起舞吗?真的会么?会的,我看到过,这个女孩就是十六岁的郝云清。当时她比我大五岁。所以我叫她六姐。 2 第一次见到六姐的时候,我记得我是十一岁。 对了,忘记交代一点了,六姐的母亲吴大夫是大队里“赤脚医生”。我小的时候身体很瘦小,多病,就是喜欢在深夜里绻着双腿在冰冷的被窝儿内拼了小命儿的咳嗽。父亲在我高烧的时候,就去找吴大夫给我打针。我是很怕打针的,每次打针都是父亲和母亲一起上手把我按得死死的,就向按住一只小小的、当然是很瘦的病猫一样。记得有一次,父亲没在家,我挣脱了母亲的双手,举起木板凳就向吴大夫砸去,好在吴大夫躲闪的快,没有造成伤害。却把吴大夫给打乐了,说:小子!你等着,我去叫你郝大伯去,看他怎么收拾你!郝大伯进门就说,你小子还挺有种啊,长大了给我当养老“姑爷”吧!你婶子要是成了你丈母娘,看你还敢不敢打?我羞臊得脸都紫了。那个时候,在我内心深处,说媳妇是一件很羞耻的事呢。 第二天的中午,父亲从公社开会回来,听母亲介绍了我的壮举后,就说,这小子长大了真要娶上六丫当媳妇,还是件美事呢。知道么?六丫从城里读完初中回来了。郝支书到公社找教育助理老古了,想让六丫到咱们小学里代课呢。母亲说,她的岁数是不是小了些呢?父亲说六丫聪早就听妈妈讲,郝支书的前四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五丫也许了婆家,就等今年秋天迎娶了。六丫从小就住在城里的外婆家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一种很强烈的自卑心理充满了我的心间,我相信自己是一个很傻很土的农村野孩子!我只去过城里几次,都是父亲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驮我去的,去看在县医院当会计的爷爷。我见过城里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都穿着没有带补丁的衣服,个个小胖脸儿白白的,手里好象都拿着冰棍儿在尽情的品尝……我咽着吐沫想,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穿没有戴补丁的衣服;才会吃到甜甜的冰棍儿……(注:那时家里没有冰箱,母亲就在冬日里用铁茶缸子盛满凉水,放上几粒儿糖精,送到窗外的台子上去冻。这就是我所说的冰棍儿) 六姐也一定和城里的孩子一样,一脸骄傲! 父亲过来摸摸我脑门说,还是挺热,你自己去郝大夫家打一针吧。 我一下子向后退了好几步,我说不去,就不去!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接下来我的屁股就要挨巴掌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跑。 夏日午后的阳光就象一团团看不见的棉被,紧紧的包裹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我顺着土墙根儿懒散地往前溜达,头脑里满是六姐的形象:像郝大伯一样高高的、脸色黑黑的?像吴大夫一样白白的、大眼睛么?还是胖胖的、矮矮的象个小冬瓜?想到冬瓜,我独自“扑哧扑哧”笑出了声,假如我们学校来了“冬瓜”当老师,那才不叫人笑死呢? 早就听妈妈讲,郝支书的前四个女儿都已经出嫁了,五丫也许了婆家,就等今年秋天迎娶了。六丫从小就住在城里的外婆家里,我从来就没有见过她。一种很强烈的自卑心理充满了我的心间,我相信自己是一个很傻很土的农村野孩子!我只去过城里几次,都是父亲用他那辆破旧的自行车驮我去的,去看在县医院当会计的爷爷。我见过城里的、和我年龄相仿的孩子,他们都穿着没有带补丁的衣服,个个小胖脸儿白白的,手里好象都拿着冰棍儿在尽情的品尝……我咽着吐沫想,我只有在过年的时候才会穿没有戴补丁的衣服;才会吃到甜甜的冰棍儿……(注:那时家里没有冰箱,母亲就在冬日里用铁茶缸子盛满凉水,放上几粒儿糖精,送到窗外的台子上去冻。这就是我所说的冰棍儿) 六姐也一定和城里的孩子一样,一脸骄傲! 父亲过来摸摸我脑门说,还是挺热,你自己去郝大夫家打一针吧。 我一下子向后退了好几步,我说不去,就不去! 父亲的脸色一下子严肃起来,我知道父亲的脾气,接下来我的屁股就要挨巴掌了,只好硬着头皮往外跑。 夏日午后的阳光就象一团团看不见的棉被,紧紧的包裹着我,让我透不过气来。我顺着土墙根儿懒散地往前溜达,头脑里满是六姐的形象:像郝大伯一样高高的、脸色黑黑的?像吴大夫一样白白的、大眼睛么?还是胖胖的、矮矮的象个小冬瓜?想到冬瓜,我独自“扑哧扑哧”笑出了声,假如我们学校来了“冬瓜”当老师,那才不叫人笑死呢? 走出胡同口,拐个小弯儿,就到了支书的家门前了。那时候,我们村里都是清一色的土坯房,根本就看不到红砖的影子。看谁家富有,只能进屋看摆设,看看有几个新暖壶,有没有新打制的衣柜什么的。其实每家的伙食都是一样的,玉米面和白菜帮子,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不掺一点小米的大米饭和酸菜猪肉炖粉条。吴大夫家我和母亲去过几回的,并不陌生。吴大夫爱干净是出了名,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能到吴大夫家串门的村民很少,也只有妈妈和生产队长的老婆张婶及学校里教导主任的老婆李婶是常客。其他人要找吴大夫,大多都是到队里的卫生所去找。所以说因为这事儿郝支书没少和吴大夫干架,你说当支书的能没人找么?其实每家的伙食都是一样的,玉米面和白菜帮子,过年的时候才会吃上不掺一点小米的大米饭和酸菜猪肉炖粉条。吴大夫家我和母亲去过几回的,并不陌生。吴大夫爱干净是出了名,家里总是收拾得干干净净、规规矩矩。能到吴大夫家串门的村民很少,也只有妈妈和生产队长的老婆张婶及学校里教导主任的老婆李婶是常客。其他人要找吴大夫,大多都是到队里的卫生所去找。所以说因为这事儿郝支书没少和吴大夫干架,你说当支书的能没人找么? 明着呢,再说,咱们学校里现在正缺老师呢。 3 我站在栅栏门前,尽力瞪圆了眼睛向里瞧。现在心中渴望的就是吴大夫最好不在家,可是又一想,这大中午的她一定会在家的,谁不回家吃中午饭呢?这时候,我听到身后有响动,回头一看是老光棍子斜楞正赶着自家的毛驴从我身边经过。虽然他戴了一顶破草帽子,我仍然可以认出他来。斜楞快30岁了还没有说上媳妇,和他娘相依为命。他家里穷并不是说不上媳妇的原因,主要是耽误到他那双歪斜不正的眼睛上了,他一出娘胎,看谁都没有正眼瞧过,不是他不想,而是在他看你的时候,给你的感觉他总像在深情的向上注视着蔚蓝色的天空一样。同时翻翻着白眼球子,怪吓人的。斜楞眼是遗传的,听老人讲,斜楞的老爸就是斜楞眼。 斜楞好象没有看到我,径直向前走着。 我知道假如斜楞真的看到我,会很讨好的跟我打招呼的。平时他会点木匠活手艺,我父亲就让他给学校修修课桌、钉钉小板凳什么的,不时地给他一些好处。其实也算是周济一下他们娘俩儿。斜楞心存感激,每每见到我家的人,远远的就会问好和打招呼。我家里有什么脏活、累活,基本上都让他给包了。每次干完活后,母亲都会在他酒足饭饱后,在用小盆给他娘带回去一份吃喝。斜楞就一路小跑的往家奔,样子有时像个孩子。斜楞孝顺是出了名的。有几次,为了给斜楞娘往家里带吃的,弄得我们兄弟几个都没有吃到好东西。 斜楞的爸爸在哪里?有一次我问父亲,父亲说跑了。为啥要跑呢?我又问。父亲摆摆手说问这干嘛?边去!其实我是想问,斜楞的老爸也是斜楞,为什么会娶到那么漂亮的媳妇?斜楞的娘曾经是我们这一带闻名的美人。 我转回头,不想去再琢磨斜楞的事了,还是好好考虑一下怎样躲过自己屁股上的这一针吧。突然我听到“啊”地一声,是小女孩惊恐的叫声。我猛地向斜楞走去的方向看,我看到了,就如一只美丽的花蝴蝶向我飞来,让我的眼前一亮。在那个年代,你很少或者说根本就看不到女孩儿穿漂亮的花裙子,可是我看到了,她好象比我高半头的样子,细细的腰身,彩色的花群边在飘荡,两条白白的小腿在飞奔。就在这个瞬间,给了我一辈子挥之不去的印象。同时,我看到远处的斜楞,使劲拉着毛驴在奔跑。 这个时候,郝支书和吴大夫一起从屋子里跑了出来,拦住了“蝴蝶”女孩。一个紧儿问怎么了怎么了怎么了……女孩说,有一个瞎子在看我!郝支书和吴大夫就笑了,说一定是斜楞。我说是斜楞,他刚牵着毛驴在这里过去的。吴大夫说,雨歌快进来,是不是来打针的?对了,这是你六姐。 我不情愿的进了屋,可是我死活不脱裤子,原因是六姐在旁边笑呢。我心里想,还笑我呢,你连斜楞都怕,你胆子才小呢。我就不怕斜楞!后来还是吴大夫把六姐撵出了屋子,我才露出了屁股。这小子原来是怕羞啊!郝支书说。 那天是六姐回家的第一天,她只是想出来转转,看看村子,她也是一个孩子。 除她自家人外,六姐回到村子后,第一个见到斜楞,第二个见到的是我。有谁会知道,就是我们两个人,对她今后的生活,或者说是他一生,有着深远影响。 自那天起,我打针的时候,就没有再被爸爸妈妈按过。 1 我一瘸一拐的从六姐家里走出来,屁股痛得很厉害。六姐追出来说你咋变成瘸子了呢?我狠狠地瞪了她一眼,索性咬紧牙关奔跑起来,身后立刻传来了银铃般的笑声。我知道自己的脸色一定憋得通红。但是这笑声让我感到一种特殊的滋味,真的,那是我有生以来听到的最好听的笑声,二十年过去了,是的,二十年,人生又有几个二十年呢?今天,这声音仍然时常响在我的耳边。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直奔了生产队的场院。生产队的大场院既宽敞又平坦,是村里孩子平时玩“战争”游戏的最佳去处。今天是星期天,是大场院最热闹的日子。原来这里还经常开批斗大会呢。最近的一次批斗大会是在前天,批斗的对象是十八岁的二癞子,原因二癞子往村里仅有的一口水井里撒尿。郝支书站在临时搭建的台子上,左手提溜着二癞子的脖领子,右手拿大喇叭高声呼喊:“这癞东西品质败坏!性质恶劣!难道他想让我们全村的人都喝他的尿么?大家说该不该批?”“该!”“太该了!”“揍他!揍他!”下面的老少爷们齐声高呼。“我们应该怎么处理他?”郝支书又喊。“割掉他的那‘吊’东西,整死他个狗娘养的!”下面有人又喊。接着就有一只破鞋飞上了台,但是却打在了郝支书喇叭上,险些把喇叭打下来。郝支书一脚就把二癞子揣下了台。大伙就上去揍二癞子,二癞子虽然十八岁了,但是个子很矮,又很瘦小,他倦缩着身子哭叫着说我下次不敢了我下次不敢了……饶命吧叔叔婶婶……后来还是父亲拨开了众人说,这孩子从小就没了娘,他爹又时常跑外不回家,大家就饶了他这一回吧。于是众人就都停了手脚。但还是有人喊:“小崽子!你再敢往井里尿尿,就在半夜把你扔到鬼火坟地去,让你的小鸡鸡消失!给你操办个‘鬼婚礼’,给你娶个鬼媳妇!”于是,众人就都又开始“哈哈”笑闹。我们一帮傻小子也不明白这话的意思,跟着在人群里瞎起哄。但从那以后,就很少去破庙后面的鬼火坟地玩耍了,尤其是夜晚。都怕自己用来撒尿的鸡鸡消失,那可不是好玩的,没了鸡鸡那还咋尿尿呢?还不得憋死?要是给娶了‘鬼媳妇’那不更惨?有的时候,玩耍的久了,玩疯了,就会把什么事情都忘记了,仍然跑到破庙里或者鬼火坟地去“藏猫猫”,等醒悟过来的时候,就都会惊出一身的冷汗,玩了命地窜出坟地,独自找到一个背人的地方,快速地脱下裤子看看自己的小鸡鸡是否还在,最后长抒一口气,再下回决心:为了自己的小鸡鸡,为了不娶‘鬼媳妇’,坚决不去那个破坟地了!还叫什么鬼火坟地?!后来,我们把关于鬼火坟地很多事情联系到一起,就更觉得恐怖了。其实,鬼火坟地老早就没有新坟了。且有很多的老坟都被迁移到村东岗子去了。东岗子有一大片新坟地。就我记事起,村里故去的人,都被埋到东岗子坟地去了。现在想起来,也许是所谓的“风水”问题吧。 总之,鬼火坟地是我们童年生活中的一个可怕的阴影,这个阴影潜伏在我的内心深处好多年,挥之不去。 我父亲在村里说话是很管用的,在乡村里对一个小学的校长来说,村民是非常尊重的。父亲为人正直,处处讲公道。我们兄弟四个,都是很“淘”的主儿,可是我们非常惧怕父亲,不是怕挨打,是怕父亲的嘴,父亲很少动手打孩子,而是训斥。有时候语言要比任何东西都可怕。现在我依稀记得哥哥对父亲说过的一句话:爸,您别说了,您还是给我两嘴巴吧。父亲忽然沉默了一下,顺手拾起一个小木棍儿,吓得哥哥一躲。父亲并没有打哥哥,而是咔嚓一下将木棍撅断,说你们四个是一奶同胞的亲兄弟啊,你们为什么总是这样不团结呢?你看一个木棍一撅就断,假如一把棍子呢?我会轻易一下子撅断么? 那次是挨训是因为我们兄弟之间的争斗。 午后是太阳光最毒的时刻,场院里仍然热闹非凡。每个孩子都是汗流浃背的,大多孩子黑溜溜的后背都爆了白皮,一揭一层白白的嫩皮。哥哥正在指挥着一伙“人马”攻占东南方向的一个山头(柴火垛)。山头为首的是我们班高个子凉子。凉子的“人马”不多,也就四、五个。比哥哥的手下要少一半。但是却很顽强,把臭小子们一个个的打下山头。哥哥见我来就高兴了,说军师到了,快出出主意,怎么才能把山头拿下。我说笨,采取包围对策啊。分兵四路,咱们围攻。大哥你带三胖、四胖吸引凉子的注意,我们其他人在后面偷袭啊。于是按我的策略,我们顺利的拿下了山头。 平时,我喜欢读书。在我10岁那年,我就读完了四大古典名著。我特喜欢《三国演义》,我的许多策略都是看三国学的。 玩累了,大伙就坐在围墙下休息、扯淡。话题一下子就扯到了二癞子的身上。凉子说他今天早晨看见二癞子躲在生产队仓库后面偷吃白白的大馒头。说到馒头,大伙不约而同的都咽下了一口吐沫。我们心里都清楚,只有过年的时候才可以吃到白白香香的大馒头的。“我不信。”哥哥摇着胖胖的脑袋说。“我也不信。”三胖、四胖也这样说。“是真的!”凉子有点急了,“二癞子还说,只要你往井里尿尿,就会有人给你馒头吃的。”“谁呀?”大家一起都来了精神,眼睛都齐刷的看着凉子。凉子两手一摊说,“那狗癞子也不说啊。”“走,咱们找他问问去!”张水、张土哥俩儿一下子就从地上蹦了起来,着急的样子就好象去吃馒头似的。呼啦一下,大伙都起来了。我说得了吧,你们都想挨批斗和挨揍啊?大家都站住了,回过头来看我。哥哥说你有什么好点子么?我说让我想想。 2 乡村的夏夜仍然是那么的酷热,只有知了在不知疲倦的鸣叫着。六个小人影在出现在村口。不时的有一两只野狗在他们身边飞奔而过,孩子们就摸起土块打向它们。 我们真正的目标是村口的破庙,破庙是二癞子的家。我们的想法就是看看二癞子在家吃的是什么,看看他家还有没有馒头。二癞子的老爹是我们村里的豆腐官儿。原来他家住在村里生产队旁的一间小土房里,因为去年雨水大,把小土房给冲跨了。二癞子就和他爹搬到破庙里去住了。破庙里的神像早就在几年前给砸烂了,一些老年人劝他们爷俩儿不要去那里住,可二癞子他爹说我们爷俩儿一对光棍怕个鸟啊?简单收拾一下就搬了进去。 为了一个很简单却很有诱惑力的目标:馒头。我们似乎都忘记了破庙后的那个鬼火坟地了。对了,应该还有每个孩子的好奇心在作崇。 “你听,好象有女人在哭!是鬼媳妇在哭!”不知谁说了一嘴。我们在离庙门几步远的地方都停了下来。以前听老人说过,总在夜里听到破庙里有女人的哭声,说是闹鬼什么的,是鬼媳妇在哭。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现在在这个时候有人把这件事提起来,把我们都被吓住了,谁都迈不开步了。都静静的竖起耳朵听,真的!确实有一种声音,很象是一个女人哭的声音,这声音不象从庙里传出来的,好象来自庙的后面,庙的后面,不就是那片荒芜的鬼火坟地吗?“啊、夷、夷、啊夷、夷、……”这声音很恐怖。“快跑!鬼媳妇来了!”不知谁又说了一句。我们就都“撒鸭子”似的往村里跑。等跑到生产队大门前的时候,大伙就都呼呼气喘地停下来了。 “刚才是谁说鬼媳妇来了?是谁说快跑的?”哥哥问道。 “我没说!” “我也没说。” “也不是我说的!” 大家都说没有,怪了。我说我们几个成天在一起玩的伙伴,应该能听出来是谁的声音啊。我回忆了一下,就感到头皮发麻了。说有“鬼媳妇来了”和“快跑”的声音确实不是我们六个人的声音呀! “是鬼媳妇!是鬼媳妇的阴魂在叫!”凉子尖叫道。 “什么?什么是鬼媳妇?”大家的心仿佛都在瞬间哆嗦了一下。听名字就够我们害怕的了。在我的内心深处,似乎很久以前听到“鬼媳妇”这个词语了。是什么时候呢?我使劲想着,那是一种很难受的想,越想,记忆越是模糊。 “有天偷听俺爸妈夜里说话知道的,他们说我们村最近有鬼媳妇的阴魂出现,都是在深夜破庙后的坟地里……大大的脑袋上亮着鬼火,一身白衣在坟地里游荡、怪叫……招惹上的人会失去自己的小‘鸡鸡’的……”凉子的声音怪怪的。鬼火坟地?鬼火坟里有鬼媳妇?鬼媳妇烧你的小鸡鸡? “回家吧。”我心虚地对哥哥说。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瞬间有了种很难过的感觉。哥哥靠在墙上想了想说:“胡扯,我怎么就没有听到过这样的事情呢?都是大人吓唬下孩子的把戏,我觉得应该是二癞子在吓唬咱们。” 大家都沉默了,原因是那个说话的声音还真不像二癞子沙哑的嗓音呢。 “哎,大家都先别说话。嘘、嘘……”凉子突然挨个拍了大家肩膀一下,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顺着他手指方向看去,迷朦的夜色中,我们看到一个黑影正悄悄的向我们这里移动,我们都屏住呼吸看着他。黑影最后停在了水井旁,然后就听到哗哗哗的流水声。 “是二癞子又在往水井里撒尿了!”我们一起大喊着冲了过去。二癞子啊地一声,身体下意识地往前一倾斜,我们就又听到一声“啊”地惨叫声和“咕咚”一声落水的声音。 四周房屋的灯都亮起来了,大人们都跑了出来。郝支书和我父亲问明情况后,都直拍大腿,说这二癞子咋这样呢!快打捞救人要紧! 那天夜里,打捞了整整一夜,水性好的几位村民在井里扎了无数次地猛子,也没有找到二癞子。天明的时候,大家都绝望了。就都问我们几个,到底二癞子是不是真的掉进去了?我们异口同声地回答是非常肯定的。 从那以后,二癞子就神秘的失踪了。这时候,村里开始传言说是二癞子就一定是被鬼媳妇给抓去了。原因是那破庙离坟地是那样的近,二癞子父子俩儿又不听村里老人的劝告,非要搬进去住,早晚会招惹上鬼媳妇的。至于鬼媳妇的来历,谁都不告诉我,孩子的好奇心是无止境的,这件事情折磨了我好些日子。 既然井里淹死了人(虽然没有找到尸体),同时还被这个人尿了尿,井是不能再用了。郝支书就带领村民用一块大石头封了井口,又在村东头挖了口深井。村民们觉得新井的水比老井水的味道好多了。其实现在想起来,这全是心里作用。 第二天是星期一,我们几个孩子折腾了一夜,还是被大人们赶着去上学。大伙在路上都议论鬼媳妇是如何把二癞子吃掉的,是怎样吃得连一根骨头都没有剩下。那二癞子的“小鸡鸡”就更找不到了。总之,我们都在给自己增添恐惧感。算计着,自己曾经去过多少次坟地,尤其是在夜里去过的那些玩耍的时间,是否惊动过那可怕的鬼媳妇。但是当我们迷迷糊糊又忐忑不安地走到校园大门前的时候,忽然间让我们眼前一亮,一下子都来了精神。尤其是我,眼睛都有些直了。我们看到了六姐:新来的美术老师。她仍穿着她那件鲜艳夺目的花裙子,大大的眼睛,皮肤白白嫩嫩的,两个黑黑的小辫儿随便的搭在她那略略鼓起的胸脯上,个子比我高半头的样子。活脱脱的一个城市女孩。那个时期,城市女孩的概念在我们的眼里就是这个样子的。我们村里的女孩没有花裙子没有白白嫩嫩的皮肤没有大大的眼睛没有那样的微笑和那样让人难以忘怀的笑声…… 3 是的,她就那样微笑的站在校园的门前,看着学生一群群的从她的身边经过。她好象一点都不介意孩子们惊奇的目光,微笑着注视着大家,她的目光好温暖呀,一下子就把昨晚带给我的那些恐惧感吹扫得干干净净。 “你好,小病孩儿!”她居然在和我说话。我呆站了一下。在伙伴们的笑声中,我才反应过来,她在逗我呢。我又狠狠瞪了她一眼。就飞似的跑向了教室。好在今天我们没有美术课。哪会想到,更让我难堪的事还在后面。 那件事还是缘于郝支书的一句玩笑话,其实就是酒话儿。[奇 书 网|q i s h u 9 9 . c o m] 突然有一天,我们村四周的大地上冒出了许多许多的水泥方块和铁块组成的怪物。它们有一个个大大的铁头和两个黑黑的铁膀子,在四块水泥垛子的支撑下,上下翻滚着,就象一个个虔诚的教徒在不知疲倦的磕头一样。我们管它们叫“磕头机”。父亲解释说这是油田用的抽油机,可以把地底下的宝藏给抽上来为人类服务。紧接着我们学校的附近就建起了一溜的红砖水泥平房,住进去一帮穿着油滋麻花的油田打井人,门口还挂了红漆大牌子,叫什么石油指挥部。那天石油指挥部叫欧阳的指导员带着两个人来我家里找我的父亲,操着南方口音说他们在为祖国打井找油,四处奔波,孩子上学就成了问题,能不能让几个孩子来村里的小学读书。父亲表情严肃,说,来吧,有多少孩子我们都收下,只要你们不嫌弃我们这里就好。欧阳指导员激动地握住了我父亲的手连声说谢谢谢谢。我父亲又说,你们辛苦了,今天就都不要走了,在我家里吃顿饭吧。欧阳也不客气,说:行!但是饭菜必须由我点。然后一使眼色,跟着来的两个人就要走,父亲急了说你看你看,你怎么能让他们两个走呢?欧阳说他们还有事,马上就回来的。父亲这才放了他们两个走。欧阳说我喜欢喝你们东北的“大高粱酒”啊!还有猪肉顿粉条子,还有本地小鸡啊,对了还有白白的大馒头!父亲一听就有点楞住了。我也知道,家里没有一点的猪肉,更别说什么粉条了,小鸡到有几只,但那都是妈妈的宝贝,是下蛋的母鸡啊。尤其是“大高粱酒”,可是要4块钱才能买来的酒啊。当时父亲的工资是每月36块5角,全家7口人的活命钱啊。但是父亲没有再说什么,悄悄把哥哥和我叫到了一边。从口袋里取出仅有的两张5元的钞票说,去到供销社买酒和肉。我心里突然感到酸酸的,我知道这钱是父亲积攒下来给我的太祖母也就是父亲的奶奶买油茶面用的,当时太祖母已经81岁了,和我们家住在一起。老人最喜欢吃的就是油茶面。正当我和哥哥要跑出院子的时候,一辆写着东方红三个红色大字的链轨拖拉机发着“突突突突”的声音停在了我家的门前,后面跟着一帮孩子在欢叫。那个年代,乡村的孩子能看到拖拉机,不压于我们现在发现了UFO一样。正在我和哥哥发愣的时候,从车上蹦下来两个人,就是刚刚离开我家的那两个人,他们开始往我家里般东西,有猪肉、粉条、面粉,对了还有两瓶“大高粱酒”。父亲从房间里奔了出来说,这不行这不行这不行!我怎么能让你们拿东西呢?欧阳指导员一下子把我父亲抱住了,说我了解你们的处境,您要不收,我们的孩子就不往你这里送了。我忽然发现父亲的眼睛有亮光在闪,那是泪花。在我的内心深出有了一种莫名的震撼。那段日子对于我来说,真的是终身难忘。 父亲叫我找郝支书和其他几个队干部到我家里陪酒,其中就有凉子的做民兵连长的老爸。席间,我帮着妈妈端菜,郝支书喝得满脸通红,见到我就喊“这小子就是我的养老姑爷!”大家都哈哈的大笑。欧阳指导员看着我说你小子还真有两下子呀,居然敢用小板凳打丈母娘啊!看来郝支书把我的壮举都跟大家说了。羞得我放下菜就想跑,母亲在旁边打趣地说老二出生的时候,我和他爸还以为是个丫头呢,没想到还是个小子。欧阳就笑着说,这小子长得挺文静的,还真像个丫头!气得我摔门就跑了。 那天父亲喝多了,原因是欧阳指导员强烈要求要给学校做一副篮球架子,并负责买篮球。说用的都是边角废料,让我父亲放心,他绝不干违反原则的事儿。为此,父亲高兴坏了,他的整个身心都放到了学校建设上了,有时候恨不得把家都搬到学校去。当时,一个乡村小学的操场上要是能有一副篮球架子,简直就是一种梦想。 人世间有很多的事情很难让你说得清楚,也许真的是一个“缘分”能解释得了的么?有谁能想到16年后欧阳指导员会成为我的顶头上司:我做团委书记,他是党委书记。 第二天一大早,凉子就背着书包来找我上学。我急急忙忙的胡乱吃了两口玉米饼子,就跑出了家门。凉子说你媳妇还真美哎!我说什么我媳妇?凉子说就是郝六姐郝老师啊。我说什么啊,瞎说!凉子说我爸昨天在你家喝完酒后回家说的,说你是支书的养老姑爷,你爸说他四个儿子,把你送给支书做养老姑爷了。哈哈哈…… 4 凉子的话让我心里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对于“媳妇”这个词,给我的记忆是那么的朦胧和遥远。在孩子的心目中,衡量媳妇的好坏,都是在美与丑之间来区分的。话又说回来,那个时代的乡村孩子大多都是比较害羞的,若是有人说谁谁谁是谁谁谁的媳妇,就会让这个孩子感到是受了侮辱,假如女孩儿是个丑丫头,那更是“奇耻大辱”了。就会和“游街”差不多了,说起“游街”这个词,让我的记忆突然清晰起来了。当你忘记某些事情的时候,却又急于想起它的时候,就是让你怎么都想不起来。往往在某一个瞬间的某个词语,会让你的记忆豁然明朗起来。“游街!”“鬼媳妇!”这两个古怪的词语在我的脑海里跳跃着,旋转着……让我感到特别的反感和愤慨,在我七岁那年,我见到过一回“游街”,给我印象是那样的深刻:一群近乎疯狂的人推搡着一个中年女人,女人被反绑着双手,脖子上垂挂着一双破旧的布鞋,目光呆滞的向前挪着步子。她浑身上下都是肮脏的灰土。最突出还是她秀丽、白净的面容,居然一尘不染,天生的美人坯子!一个胖猪一样矮小的女人和一个竹竿般黑瘦的高个女人冲上来,左右开攻,一人给了“游街”女人一个大嘴巴,游街女人粉白的脸蛋上立即就多了十个红红的、长短不一的手指印子。 “你个低贱货!你个该杀千刀的破鞋!早晚让你变成‘鬼媳妇’!”那两个女人咧着大嘴巴咒骂着,声音尖利如即将要挨刀的猪叫。吓得我低头不敢再看下去,在那些掺差不齐的欢呼声中,我拼命地跑回了家。 “游街”的女人就是斜楞的母亲。我们都有母亲,斜楞也不例外。 身挂破鞋被“游街”的女人就是“鬼媳妇”?还是她会变成“鬼媳妇”呢?再说了,这个“游街”的“鬼媳妇”又是这样的好看,她的脑袋也不大,更没有发出鬼火呀! “鬼媳妇”应该在半夜的鬼火坟地里出现呀!这些都是怎么一回事情呢?走进校园到自己班里的时候,我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那节课,我又溜号了。 七家子小学坐落在村西头的沙丘附近。沙丘是一个100多平方米的土丘,土丘上长满了杂七杂八的各种树木,其中歪脖子榆树较多。这种歪脖子树被老一辈的村民称做“鬼树”,原因是曾经有一年,歪脖子树就吊死过三个人,当然都是自杀。吊死过人的歪脖子树大多被立即砍断处理,是怕这棵树被恶鬼缠绕,继续害人。土丘地表上杂草丛生,时常有野兔出现,早些年还有野狼出没。地下一米深左右,都是金黄色的细纱。村民们取沙用土都来这里弄,所以被称做沙丘。沙丘四面环绕着一圈挺拔高大的白杨树林,白杨树林就如一个个坚强的卫士一样,忠诚的守卫着沙丘。树林紧挨着一条乡间土路,路的另一边就是学校的土制的围墙,围墙高1.5米左右。上体育课的时候,我们就翻墙穿过白杨树林跑到沙丘上去玩,玩着玩着就会听到有人不怀好意地喊叫:鬼媳妇来烧“鸡鸡”了!鬼媳妇来烧“鸡鸡”了!鬼媳妇来烧“鸡鸡”了! 5 于是我们就都又拼了命似的往回跑。跑得飞快! 原来,在二癞子事件前,我们都喊:吊死鬼来了!吊死鬼来了!后来,是我们把加工后的“鬼媳妇”烧“小鸡鸡”吃二癞子的恐怖事情宣传到学校里去后,就把“吊死鬼来了”改成了“鬼媳妇来烧‘小鸡鸡’了”。 看来,“鬼媳妇”要比“吊死鬼”还可怕!其实,土沙丘离坟地还好远呢。孩子就是喜欢自己吓唬自己。 沙丘,白杨树林,也是我们少时的乐园。 下午的第二节课就是美术课。整个上午,凉子都在四处奔走,热衷于我的“花边新闻”的宣传工作,闹得整个校园的学生(包括一年级的幼儿他都没有放过去添油加醋)都知道我是有“媳妇”的人啦。并且这个媳妇还是郝老师!我一直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是一个12岁孩子应该做的事么?我猜他一定继承了他母亲:村里有名的长舌妇的“优点”。1997年的冬天,我在一家叫凉子的狗肉馆见到了凉子,馆子是他开的。我们又谈起了那件事,凉子下意识地摸了摸脑袋说,你想知道为什么么?我说都是小孩子,哪有那些什么和为什么的?再说,都过去好多年了。凉子说,我应该告诉你,你知道我当时听到郝老师要做你“媳妇”的时候我是多么的伤心么?多么的恨你多么的嫉妒你么?我本来想笑,但看着凉子严肃的样子,就没有笑出来。我的目光落在了他头上那条白色的疤痕上了,那是我给予他做“宣传工作”的“奖励”。 在同学们不怀好意的嘲笑中,午后的第二节课的摇铃声就响了。我一直没有言语,只是低着头,不敢去看任何人。心里就象有一块很大很大的石头压在上面一样,让我透不过气来。 六姐,不,郝老师走进来了,就如一朵鲜艳的彩云飘进了教室。 是的,我们穿惯了兰色的土布衣裤,看惯了单调的颜色。六姐的出现,就好象在一大片灰色的叶子中,突然绽放了一朵(当然是唯一的一朵)鲜艳的花朵一样,是那样的动人、可爱! 我的眼睛瞪得圆圆的,什么烦恼都忘记了,定了神儿似的看着她。 “同学们,我是你们新来的美术老师,是临时代课的。我也不比你们大几岁,喜欢的话,你们可以叫我姐姐。叫六姐最好,因为我在家排行老六呀,咯咯……” 于是同学们都在她银铃般动听的声音中乐出了声。 “我呀,我一直在城里读书。可是我出生在这里,这里是我的家乡。我喜欢画画,也学过一些绘画的知识,我要教大家一起来画画,画咱们美丽的家乡好不好?” “好!”同学们都兴奋的叫起来。 6六姐拿起彩色粉笔,在黑板上轻柔的描画着。不一会,呈现在我们眼前的是一幅美丽的图画:一轮红日在白杨树树林间冉冉升起,白杨树林的后面是一座秀美的山川,山川下小溪流淌,有愉快的鸟儿在溪水上欢歌…… “有谁知道我画的是什么地方吗?”六姐微笑着提问。 “是学校后面的土沙丘!”凉子第一个举手回答。 “不对,沙丘旁没有小溪!”我很认真地纠正了凉子的回答。“我们屯子东头只有个大水泡子。” “嗯,雨歌观察的很细。但是我画的确实是咱们的土沙丘,只是我把它美化了。有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美丽如画呢?如果想要让生你养你的家乡更加美丽和富足,我们应该怎么做呢?”六姐仍然用她那甜美的微笑对着大家。 同学们都沉默了。 “我知道!”我第二次举起了手。 “你说。”六姐温和的看着我。 “现在好好学习,长大了用所学到的知识来建设家乡!” 六姐甜甜的笑了,走到我的课桌前,用手轻巧的拍了拍我的脸。立时,一种异样的感觉从六姐拍过的脸庞上迅速地传变了我的全身,我呆了一下,才坐在了木凳上。同时,我感觉出来,有一双充满无奈和嫉恨的目光在死死的盯着我,那就是凉子的小眼睛! 我是在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中度过这节美术课的。说也奇怪,我居然没有溜号,眼睛一直盯着六姐,听着她讲每一句话,看她做每个动作。在以后的其它课程里,我没有再溜号过,是六姐治好了我这个毛病。 晚饭后,我兄弟几个照例奔出了家门,直奔场院。 凉子早就带一伙人等在那里,看到我们跑过来,就冲我们喊到:小破孩,有媳妇! 有媳妇,是老师。 老师大,大五岁! 大五岁,真有福! 女大五,赛老母! …… 我被突如其来的呼喊声气疯了,尤其是一想到白天凉子在学校里的所作所为,就从地上抄起一根比自己还高的木棒子拼了命朝凉子扑过去。凉子还在洋洋得意的时候,他的小脑袋就已经顺利的和木棍有了一次非常之亲密的接触,木棍断了,他的脑袋“开花”了。 “你说我什么都行,就不准你说六姐!”要不是哥哥抱住了我,我想我还会再给他补上几棍子的。 家里的大人都赶到了。父亲也不问青红皂白,上来就朝我的屁股揣了一脚,让我来了个嘴啃泥。但是我没有哭,一下子就爬了起来,恨恨地看着父亲抱着凉子跑向郝支书家。 凉子的伤口被缝了六针,在家里休学了二个多月,第二学期就降班了。现在回想起来,真的为这件事很后悔。心里总有一种隐隐作痛的感觉。 晚上我躲在生产队的场院里不敢回家,一个人躺在柴垛上看星星。那天晚上天空中特别的晴朗,看不到月亮,只有密密麻麻的星星在闪烁。我的脑海里一直在回闪着六姐的微笑以及在她轻拍自己脸颊的那种特殊的感觉。也为自己的小聪明而觉得自豪。那天欧阳指导员在我家喝完酒后,临出门的时候,拍拍我的头说:“小家伙,好好学习,长大了好好建设自己的家园……”这句话被我深深的印在了心里,没想到却用在了六姐的美术课上了,让六姐对我刮目相看。她一定觉得我比别的孩子不一般!我幸福的想。 不一会,哥哥领着三弟找来了。哥哥告诉我,说爸爸刚把凉子的老爸从家里送走,让我赶紧回家。并说爸爸不会在踢你屁股了。 是啊,长这么大,父亲还真是头一次这样对我。 父亲卷着叶子烟,坐在炕沿上。我低下头,站在屋地中央。 “知道自己错了?” “嗯。” “错在哪里?” “我不应该打人。”[奇 书 网·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你哥把经过都告诉我了,其实有时候打人并不是解决问题的最好的方法。在遇到你自己解决不了的问题的时候,你可以回家和爸爸说,爸爸会帮你解决的。孩子,你要学会忍耐和思考,一时的冲动会造成不堪设想的后果的。” 父亲的这些话对我以后的成长,有着非常深远的影响。 后来我才知道,父亲为了给凉子看伤,把自己戴了多年的手表都卖了。那是母亲娘家唯一值钱的陪送嫁妆。当我每次看到父亲习惯性的抬腕看表却发现手腕上空空的时候,我的心里就有一种针扎的感觉,我暗下决心,等自己长大挣钱后,一定给父亲买一块世界上最好的表! 做为一校之长,父亲每天都穿着戴补丁的衣服上下班。 我有个想法,总想问问父亲“鬼媳妇”的来历,但是,每次话到嘴边,都咽了回去。有一次,我终于忍不住了,就张嘴问了这个问题。父亲听后楞了一下,说你小孩子打听这事情做什么?那不是你小孩子该打听的问题,去好好念你的书,知道么? 我很无奈地走开了,我就知道父亲会这样回答我的。问了也是白问。 也许生活就是这样?在很多的日子里,尤其在现实的生活里,我不知道自己对于那个年代发生的一切是个美丽而凄凉的梦境,还是我们都必须去经历某个时期,然后去丰富你以后的生活?现实与梦,有的时候我总是很难去分开.一个人的生活与梦境真的有关系吗?回首与思索,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于是我总爱去回忆,回忆那一个个值得回忆的细节.我要继续我的故事,还有我的人生. 8也许是六姐不喜欢打架的学生?打架的学生都是坏孩子?我心里暗下决心,以后决不再打架了,要好好学习,让六姐看看,我是个好孩子。 在以后的一个月的时间内,我的学习成绩一下子从倒数后几名的差等生,变成了前三名。为此,父亲乐得合不笼嘴,用我的成绩去教育哥哥和弟弟。可是,我还是很不开心。六姐在上课的时候,她从不看我,也不再提问我了。这让我更加的伤心。 时间进入7月中旬里的一天,我们全班都收到了一份珍贵的礼物:六姐用她那点微薄的工资给我们每人买了一只青色的图画铅笔和一本图画本。对于我们这群用普通铅笔在废旧作业本背面瞎抹乱画的乡村孩子来说,这简直就是世界上最珍贵的东西了。我一直都舍不得用,让哥哥和弟弟们羡慕了好些的日子。其实所说的工资,学校是没有钱发的,按上课的时间,生产队里给记的工分,折合成很少的一点钱,发给六姐的。 这时候,我交了一个很好的朋友。他就是欧阳指导员的女儿欧阳小春。我们喜欢叫她春子。春子很瘦小,比我还要矮一些。脸色白白的,一点雀斑都没有,很病态的样子。她就坐在我的前排。上个月转来的时候,她从不爱说话,也不喜欢举手回答问题。后来他父亲有一次带她来我家里溜达,才和我熟悉了。熟了之后,她就成了我的“跟屁虫”。在学校里,我干什么她就做什么,只是上厕所不跟我进去,她就在外面等,然后再和我一起回到班里。现在已经没有同学敢说我什么“坏话”了,原因是凉子还在家里养伤呢。我们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的话比较多,但是每句话我都得细听,她讲的是南方加东北的口音。她告诉我很多的关于她父母带她走南闯北的经历,从遥远的南方来这里生活,不知道搬了多少回家。她是我们班里唯一一个没有穿戴补丁衣服的孩子。有的衣服还是她父亲的工作服改成的,但是都很干净。出此之外,她还是我们学校第二个穿花边裙子的女孩子,第一个当然就是六姐了。不知道为什么,六姐很少穿裙子上课了。 关于“写生”这个词,我是在六姐的嘴里听到的。 先是六姐在课堂上给我们讲有关写生的知识,后来就领着我们去土沙丘写生,教我们怎样用铅笔做比例尺,怎样在图画本上去勾勒轮廓。我们就象“鸭子听雷”似的任她摆布,其实大家都笨手笨脚的没有画好和听懂。气得六姐把我们扔到一边,自己画水彩画。看着她小心翼翼的一点一点的挤彩膏,我想那五颜六色的水彩膏一定很贵。于是,我突然冒出一个想法,我召集同学们说,我们应该送郝老师一点礼物,就送水彩膏!可是,我去供销社问了一下水彩膏的价格,要两元多呢。可钱从哪里来呢?在大家翻变了口袋才凑足5角8分钱的时候,我突然感觉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可笑和幼稚!但是,春子说话了,她说可以弄到钱的。我说去偷么?春子一撇嘴说你才是小偷呢!大家都跟我来! 9 我们一大帮孩子就跟着春子跑出了村子,直奔磕头机而去。跑到磕头机附近,春子一摆手让大家停下来。就叫我和她朝电线竿子下面的配电箱走去,春子熟练的打开配电箱的两个对开的小门,在地上拾起一个小木棍,很谨慎的往出扒拉箱子底部废弃的小条铅锈丝。一小会的工夫就弄了一小把。然后春子朝我做了一个鬼脸儿,说这些要是用火化了,会卖几角钱的。一斤铅块能卖两块多钱呢。不过就是危险点,怕电打住人,被电打住会要命的。 有时候我发觉春子就象一个胆大心细的假小子。 在我们去弄第三个磕头机的时候,就被两个看井的采油工发现了。我们被他们狠狠的教育了一番才放我们走。并且还没收了我们的劳动成果。但是我毫不在意,因为我知道自己已经学会了怎样在配电箱里往外扒拉铅丝了。 也多亏我偷偷去弄铅丝,才救了六姐。 夏日的清晨是凉爽和明朗的,在麻雀的欢叫声中,我踏上了去寻找愿望的征程。为了让郝老师注意自己,我才酝酿了这个买水彩膏的计划。本来我想找春子一起去的,但是转念一想,还是自己行动的好,只有这样,才会让六姐对我刮目相看的。 穿过熟悉的村道,我径直奔向了白杨树林。经过几天的观察,我发现土沙丘后面的抽油机最多。每个抽油机之间相距的距离也比别的地方近。根据自己掐算,每隔一个多小时,才有两个采油女工巡检一次。这时间对于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飞快地跑下沙丘,跑向我的第一个目标。 为了这次行动,我做了充分的准备。我虚心地向父亲请教了有关用电方面的知识。准备了一根干燥的小木棍儿,在仓房里找到了一个玻璃罐子。 我轻轻的打开配电箱,用木棍慢慢地往瓶子里扒拉废弃的铅丝,就用了一小会的工夫,我就把配电箱清理干净了。没想到,第一个配电箱就被我弄了一小把,足有二两多。于是,我就直奔临近的一个抽油机跑去。 就这样,我一口气跑了十几个抽油机,在太阳即将升起的时刻,我就弄了快一瓶子铅丝了,拿在手里沉甸甸的,足有一斤多。我心情是那样的愉快,一点疲劳的感觉都没有,迈着轻快的脚步向回走去。 蹬上了土沙丘,向下望去,我突然被下面的景色给惊呆了:太阳金色的光芒正从四周的白杨树林的枝叶间透映过来,透映在细细的黄沙上,一位美丽的少女正在那里对着支架上的画板描绘着,美丽的花边裙子在晨风中轻轻的抖动,她的脚下散散的开着几朵美丽的黄花。有鸟儿在快乐的歌唱着……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柔和和温暖。我不想去打扰六姐,索性就坐在了一棵歪脖子树下歇息,静静的看着,静静的想着。六姐是我人生记忆中不可磨灭的一部分。 有美好的东西,就会有邪恶的存在。邪恶总是千方百计的去占有和摧毁美好的东西。但是,你什么时候见过邪恶战胜过正义么? 一个黑色的影子正在向六姐逼近!在我毫无查觉的时刻,他已经扑倒了六姐。我只听到“啊”的一声惊呼,就觉得六姐一下子在我的眼前消失了。只看见黑影在沙地上疯狂的撕扯着美丽的花裙子,时间一下子停顿了,我傻愣在了那里足足有3秒钟,才反应过来:有人要害六姐!我拼命地冲下沙丘,也不知道怎么就到了黑影的跟前,举起双手用尽全力,把玻璃瓶子向那家伙的脑袋砸去,“砰!”瓶子碎了,黑影一下子滚到一边,我看到黑红色的血液顺着他滚动的方向拉拉一地。六姐起身一下子抱住了我,脸色惨白,嘴里“呜呜”的发着声音。她被吓坏了。我回头看那黑影,认出来了:是斜楞!斜楞口吐白沫,直挺挺地躺在沙子上,满脸都是血。同时我看到他裤裆下耷拉的一根东西,正在往外流着白色的液体…… 六姐的衣服全被撕掉了,我感觉她浑身上下都在颤抖。我脱下上衣,包住了六姐的上身,扶起她向家走去。 吴大夫才刚刚起床,看到我扶六姐这样子进屋,就疯一样的把女儿给抱住了。我简要的把事情经过告诉了郝大伯,郝大伯第一个反应就是冲出了屋门。 那个场面对于我来说,是那样的刻骨铭心:斜楞是在毫无知觉的情况下,被五花大绑的捆着,由两个精干的民兵架着走在村子里的,几乎全村的男女老少都冲出来了,每个人都有权利在斜楞的身上揣上一脚的。咒骂声此起彼伏。甚至于有人高喊:“送到坟地活烧这畜生,割了他那物件,让他变成‘鬼丈夫’!”斜楞的哈喇子洒满衣大襟,枯黄的脸庞更加的骇人。 难道把男人送到坟地烧死就会变成“鬼丈夫”?那……那女人呢?鬼媳妇?! 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实在不忍心看下去了,顺着村道旁的胡同,独自默默地走回了家。 父亲怕闹出人命,就在那天的上午,把斜楞“压”到了公社。后来听说县里公安局的吉普车把斜楞给“接”走了。村里人说他妈的斜楞还有理了咋地,居然坐上了县长才能坐上的车呢,咋不直接把他变成“鬼丈夫”该有多省心呀。从此,我就很久没有见到斜楞了。他好象是被判了10多年的徒刑。村里人知道后,又说:该!几分钟的痛快,十几年的痛苦,不值!当时我并没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现在我想起来,到觉得好象真有那么点哲理性呢。但是,斜楞并不是单单他自己的痛苦,还有被她伤害的六姐和他本来就不光彩的母亲。她们的痛苦我想才是最无辜和最无奈的呢。 11那晚,我做了一个极为恐怖的梦:我梦到斜楞真的被人送到坟地里给点着了,斜楞浑身是火,在坟地里翻滚。最后居然消失了,正在我惊异之时,猛然回头,发现斜楞正站在我的身后,伸出只剩下骨头棒子的爪子手直直向我扑来……半夜里,我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醒了。我的脸上满是汗水。我的想象力实在是太丰富了。 我迷迷糊糊的争开双眼,40瓦灯泡微弱的光色下,我看到墙上的老挂钟的时间已经快半夜12点了。 “能不能让雨歌到我家去一趟?”听外屋的声音是郝大伯。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事?”父亲问。 “咳!这孩子两眼发直,就是不睡觉,又哭又闹的,嘴里就叨咕雨歌的名字。好象……好象是中邪了……” “啊?中邪?不会,也许是惊吓过度引起的。好的,你等等。”父亲返回了里屋来叫我了。 黑夜里让我感到恐惧,我深一脚浅一脚的跟在郝大伯的后面。知了和蛐蛐也都歇息了似的,连点让我壮胆声音都没有。因为刚才的那个梦,还有传说中的那个鬼火女,让我的心提溜到了嗓子眼儿。我不时地加快着步伐,郝大伯走得很快。但是我能听到他气喘的声音,是旱烟害得他的气管总发炎。 土炕上,吴大夫在后面抱着六姐坐着,六姐双手紧紧抱着双腿,双眼确实是直直的,样子真的很吓人。六姐一看到我进来,眼睛一下子就活了起来,一把就拉住了我的双手,我感觉她的手冰凉。她什么也不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我,样子很温顺。 “雨歌来了,你看,雨歌真的来了。孩子,你……你躺一会好么?”吴大夫轻轻的说。 六姐好象什么都没有听见似的。 “六姐,老师……你怎么不睡觉呢?”我看着她说。 奇怪了,六姐用眼睛又仔细看了我一下,就把身子向后靠了靠,要躺下,吴大夫忙闪了身子,找来被褥让女儿躺下。 六姐躺下了,可双手还是拉着我的双手不放。 郝大伯示意我也躺下,我就在六姐的身边躺了下来。我说,姐,该睡觉了。六姐就闭上了眼睛。呼吸匀称的睡去了。但是我的手却无论如何都抽不出来。 “孩子,你就在这睡吧,我去告诉你家一声。”郝大伯哽咽着说。 我闻到六姐的身上有一种淡淡的香气,这种香气是我从来都没有闻到过的。那天晚上我在这种奇异的香气中睡得很熟,还做了一个美丽的梦,我梦到自己长大了,和六姐却一样的大,我们手拉着手,快乐的奔跑在广阔无边的原野上…… 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第一眼就看到六姐正坐在我的身边,朝我笑呢,那笑容很特别。我想坐起来,却怎么也坐不起来。原来是六姐还在紧紧的握着我的双手呢。我说,姐,我想起来行吗? 1 六姐这才放了我的双手,我感觉自己的手都麻了。 早饭是在六姐家吃的。吴大夫做了两大碗面条摆在了我和六姐的面前。看着白白的面条,闻着香香的肉酱,我也没客气,就大口大口的吃了起来。六姐看着我吃,就是笑,自己不吃。等我快吃完的时候,就把她那碗往我手里送,我说够了够了六姐,你吃呀!六姐使劲的摇了摇头。我假装生气的说,你要是不吃,我就再也不来看你了!六姐一下子就端起碗头也不抬的吃了起来。 在以后的一些日子里,我几乎每天都会去郝大伯家去看看六姐。每次都能吃到吴大夫做的好吃的。六姐再没有去学校教我们画画了。 六姐病了。父亲说是给吓出病的。村里传出来很多谣言, 可是,在我上学、放学路过场院门前的时候,我听到坐在场院大墙根儿下镎鞋底儿的那些婆娘们闲扯说:“瞧那丫头那媚样,生就个‘鬼媳妇’的坯子,我老早就说,早晚得出鬼事情来,你看看,打我的话来了吧?”“还有呀,还有呀,那小小的岁数,就去学校当老师,还不是依仗着她爹是支书么?”“咱屯子咋这风水呢?真的还要再出‘鬼媳妇’?”“要我说呀,一定是那六丫头是被鬼媳妇的阴魂给缠上了……” 我每走出两步,就回头去瞪她们几个婆娘一眼。心里说咋不把你们的舌头都烂掉呢!最好让“鬼媳妇”的鬼火烧掉才好呢!看你们还嚼舌头不?一家过日子,十家观望着呢。这是母亲常说的一句话。 六姐怎么会是鬼媳妇呢?!到底什么是“鬼媳妇”?我很久都没有弄明白这个问题。 忽然有一天,吴大夫把六姐送走了,听妈妈说,是去给六姐看病了。我突然感到十分的沮丧和伤心,就好象再也见不到六姐似的。心里象针扎一样的难受。尤其是我每每早晨走进校园的时候,总会想起六姐站在门口迎接学生时的样子。这让我更加痛恨斜楞! 我用一个铁皮盒子把铅丝装好,架在火堆上把铅丝融化后,卖了2元7角钱。买了一合水彩膏。旁晚时分,我悄悄爬上村口的老槐树,把水彩膏藏在了喜鹊窝里,心想等有一天再见到六姐的时候,一定当面送给她,叫她高兴。这招儿是我在电影《小兵张嘎》里学到的。等我刚要从老槐树上下来的时候,我一下子停了下来,头皮突然感到发麻,原因是我听到了一种似哭似笑的声音从不远处传过来,就是那天晚上我们几个去破庙找二癞子时听到的声音。是“鬼媳妇”来了?!这声音由远而进,最后居然在树下停了下来。“鬼媳妇”真的来抓我了?!可我没有招惹她呀!我的全身开始发麻,双腿开始哆嗦,手握树干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伏在枝杆上如瘫痪般颤抖,嗓子好干,喊不出话来。但是哭声突然停止了,我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是一男一女,声音都很低,很难让你听出是谁的声音。 “你哭什么哭,见了面你就哭。”男人的声音。 “可是,孩子都快30了,出来后该怎么活呀?” “这犊子自作孽不可活!该!” “都是你做的孽。” “我?哼,你怎么就不看着点他呢你?” “这孩子孝顺啊,怎么就没有想到他会那样呢?” …… 声音更小了,我什么都听不到了。忽然又传来了女人的挣扎的声音,但是很快,女人的声音就变成了呻吟,男人在呼哧呼哧的喘息的声音。这呻吟和喘息声音让我感到莫名的兴奋,将恐惧感吹扫得一干二净。 天色渐渐的暗下来。但是我不害怕了。我知道树下的不是‘鬼媳妇’,是人。接着,我听见两个人的脚步声,听声音是往破庙的方向走去了。 我悄悄下了树,一种异样的感觉涌遍了我的全身。这种感觉让我激动不已。我要去破庙看看,看看那个男的到底是谁!女的我知道了,应该是斜楞的妈妈!可是……我又开始迟疑了,斜楞的妈妈被游过街,那两个婆娘咒她作“鬼媳妇”,她真的是“鬼媳妇”该怎么办呢?她的头要是变得老大,然后冒鬼火该怎么办呢?她要是用鬼火烧我的“小鸡鸡”又该怎么办呢?我又仔细看了看前面那两个渐渐模糊的黑影,咬了咬牙,稍稍毛下点腰,跟了过去。 我远远的瞄着两个黑黑的人影进了破庙,我屡着墙根躲在了一扇由二癞子老爸以前开凿的破窗户旁,偷偷向里瞧。这一瞧不要紧,吓得我半死,险些没叫出声来。在昏暗的油灯下,我看到了三个人:斜楞的妈妈、一个长着落腮胡子、眼睛有点斜楞的男人,另一个居然是二癞子!他居然没有被淹死?!还是“鬼媳妇”把他给吐出来了? “你还是跟我们走吧。”落腮胡子说。 “我,我不想走。”斜楞妈低声说。 “现在这个样子,你还在村里怎么呆?啊?” “可我就是不想走!”斜楞妈的态度开始坚决了。 “你是不是还想着他呢?!”落腮胡子突然愤怒起来了。 “这你管不着的。是我自己愿意的,不管是享福还是遭罪,我自己都认了。”女人的声音明显的有些软弱了。 “你为了他不惜被游街,啊?可他都为你做了些什么?啊?他为什么不出来说句人话啊?对了,斜楞到底是他的儿子还是我的儿子啊?!”落腮胡子愤怒到了极点。 “你,你不要脸!”女人的眼睛狠狠地瞪着落腮胡子。 “斜楞是被你害的呀!你知道么?斜楞看到你被游街,被人打,他痛恨全村所有的人。他让二癞子往井里尿尿,他自己去祸害领头游你街的郝大喇叭的闺女,他那是报复啊,你知道么你?” “………”女人突然跪到地上“哇”的一下哭出了声。 “好了,二癞子,我以后就是你爹了。你跟爹走吧,有我吃的,就饿不着你。她不走,咱们走!” 一高一矮两个男人出大庙的后门,很快地就消失在茫茫的黑夜中了。 斜楞妈也不哭了,站起来,用手背擦擦脸,拢了拢头发,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甚至连油灯都没有熄灭。 一切都安静的时候,我才悄悄的溜回了家。我什么都没有和大人说,我也不想说什么,心里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表达。隐隐的好象同情起斜楞来了。也不知道斜楞现在怎么样了,又突然记起有一次斜楞带我去田地里挖野菜,遇到了暴风雨,是斜楞背着我跑回了家。接着又回忆起他许多的好处来,心里就更加的难受了。但是一想到六姐那凄惨的笑容,就又不难受了。对于这么多的事情,对一个11岁孩子的来说,承受能力是有限的。还有一点我坚信,斜楞妈也不是什么狗屁的“鬼媳妇”!我也不再惧怕什么“鬼媳妇”了。就当“鬼媳妇”不存在一样。我为自己的胆大而骄傲和自豪,我甚至敢一个人夜里悄悄去破庙附近转转,看看庙里是否有灯光出现,看看能否再见到些什么让我感到新奇的东西。但我还是不敢去靠近破庙后面的鬼火坟地。 第二天,学校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第三节快下课的时候,同学们的目光都被汽车的喇叭声吸引到了窗外。一辆深绿色的吉普车驶进校园。那是我第一次看到吉普车,同学们大多也都是第一次看到。从车上下来一男一女两个人,其中一个人脖子上挂着一架老式的照相机,另一个人手里提溜着一个笔记本。他们都戴着近视镜,一副很有派头和学问的样子。 不一会,教导主任就来我们班叫我了。说是县广播电台的记者来采访我了。我吃了一惊,不明白“采访”是什么意思。我有点害怕,怕被吉普车带走。斜楞就是被吉普车拉走的。去蹲了监狱!毕竟是我把斜楞的脑袋给“开瓢”了。 我被安排坐在校长室里,那天正赶上父亲去公社开会。 两个记者就坐在我的对面。男记者说我姓许,叫廷。你叫我许叔叔就可以了。我负责给你拍照。女记者说我姓宋,叫雅,你叫我宋姨就行。你是个小英雄呀。我们是在县公安简报上了解你的英雄事迹的,县委宣传部王部长责令我们要对你重点宣传的,来,你先谈一下你当时是怎么想的呀?我说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啊,上去就给了斜楞一玻璃瓶子。哦,不对吧,那你什么都没有想,为什么要去打坏人呀?宋姨在启发我。我说斜楞要害我的老师,我的老师是好人,好人就不应该被坏人欺负。这就对了嘛,你看你这就是见义勇为呀。只有英雄才会见义勇为的。宋姨满意的点点头。我说我不是英雄,我们班每个同学遇到这样的事都会和我一样的。嗯,你还很谦虚呀!宋姨开始在她的笔记本上飞快的写了起来。 临别的时候,我和两个记者都分别照了合影。后来,他们通过别人把照片给我送到了学校里。那是我人生中的第一次照相。成了我少时的一份很珍贵的纪念。 我就这样成了英雄。春子在以后的日子里,就改口叫我英雄哥哥了,让我感觉很别扭。在读五年级的时候,我的好朋友春子转学了。她是去城里油田单位自己成立的子弟小学去读书了。走的时候,春子哭了,说咱们以后还会见面么?我说会的,一定会的。 1这就是我11岁时的记忆。去鬼火村的客车票是明天凌晨5点的,我特意向单位多请了几天的假。我要在鬼火村多呆几天。我从电脑前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看石英钟,时间已临近午夜。我在等待电话的玲声响起。我想告诉她,我明天就会去找她,去看她。可是,我又等待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电话的玲声仍然没有响起。我立即回拨了过去,回答我的声音是个很温柔的年轻女士发出来的:“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内,请您稍后再拨……”我放下电话,拿了烟和火机,去了后阳台。北方七月的深夜闷热而干燥。风也不是很凉,但站在阳台里总比坐在电脑前打字舒服得多。我点了香烟,向窗外看去。在路灯和倪红灯的照射下,街道上亮堂堂的,就像黄昏。很多出租车在来回兜着圈子,寻找着乘车的目标。我家楼的对面街道是一排的酒楼。最为火爆的酒楼就属凉子开的大界火锅料理。现在看过去,里面还有好几桌子的客人在吃喝。这小子原来是开烧烤店和狗肉馆子,逐渐发迹了,就开了这个大界火锅料理。但我从不去他的饭店吃饭。当然,凉子也从不邀请我去。97年的冬天,他在谦和镇开烧烤店加狗肉馆子的时候,我去看过他一次,他正在门前用手将一只活蹦乱跳的鹌鹑的脑袋生揪下来,然后剥皮除去内脏,十几秒种的时间,这个可怜的鹌鹑就被放到烤箱的烘烤了。在他做这些程序的时候,嘴里还不停地叨咕着:“见怪不怪,你是阳间一道菜。”看着他的动作,听着他的叨咕,我心里很不是滋味。从此我很少去烧烤点吃饭了,更别说吃烤鹌鹑了。不去凉子的饭店,我想也是有这方面原因的。凉子是发了,我不知道这小子现在有多少钱。我的工作不是很繁忙,从宣传口转成行政工作后,资料少了很多。这也让我有时间写了些小说。最近几年还相继出版了几部长篇小说,不菲的版税让我们一家三口的生活过得很滋润。某天,我对妻子说,用我的稿费把楼房的贷款还上吧。妻子说不着急,慢慢用我们的工资还吧,手里有点存款,还是好的。妻子的话,我总是觉得很有道理的。妻子今天睡得很早,一直没有来打扰我。我想我也该早点去睡了。明天,回到鬼火村,我真的会看到她么?2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妻子并没有睡在我的身边。我看了看床头的闹钟,是凌晨4点30分。离发车的时间还有半个小时。我来到客厅,看到妻子正坐在电脑前,眼睛直直地盯着电脑看。她在看我昨晚打的稿子。“需要带的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快去洗脸刷牙。”妻子转回头微笑着对我说,“你十一岁以后的事情呢?怎么还不写出来呢?”我说,那把我的笔记本电脑也一起带着吧。也许我们会在那里住上几天,找时间我会继续写下去。妻子看了我一眼,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过去时之二 1 送春子走的时候,我才感觉到人世间还有别离这种无奈的忧伤。六姐走的时候,我感觉到难过,但我还不知道那种难过就是别离的滋味。是的,在我13岁的时候,春子走了,我忽然懂得很多,也成熟了很多。但是,这个时候,有了六姐的消息。是郝大伯来我家说的。原来六姐并不是去看病。而是在她城里的外婆家复习了一年,而后考取了松林县的松林师范中专读书了。来年6月份毕业,有可能还会当老师的。但是六姐会回来这里给教书么? 我每天算计着时间,等待着六姐归来,就算她不在村里的小学教书了,至少她也该回来看看我呀。我坚信六姐不会忘记自己的。 我现在的个头要比先前高一个头了。算起来六姐应该是18岁了。 “六姐什么时候会回来?”我问郝大伯。 “怎么了?想媳妇?”郝大伯一直管我叫着姑爷,这一点让我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但是我知道,在大人的眼里,我始终是个孩子。但是郝大伯总说,雨歌这小子还真的和六丫有缘呀。对我们六丫有恩哪。吴大夫却从不开我的玩笑,但是,这三年里,我没少吃她做的好东西。只要她家里改善,就不管我愿不愿意,都要把我拽去吃。村里人说这是丈母娘疼姑爷,弄得我怪不好意思的。 但是,说心里话,我真的想早日见到六姐的。 这段时间里,村里再也没有人说什么“鬼媳妇”的事情了。生活很平静。只是有一天,斜楞的老娘突然失踪了。有的说是她想自己的儿子想疯了,去省城的监狱看儿子去了。还有的说,她被一个老光棍在夜里用一辆大马车给接走了等等,有很多的说法,很不统一。不过也没有什么,她的存在与否,对村民的生活没有什么利弊影响。她生的儿子是个强奸犯,人们看她的眼神冷漠多于同情。看不到她,也没有人会去惦记她。后来,某一天的傍晚时分,我到村口的老槐树上去查看给六姐藏的礼物是否还在。站在高高的大树上,我不经意间向破庙的方向看去。我看到一个朦胧的小人影子从破庙后面的鬼火坟地里走了出来,绕过破庙,顺着村路向这边走来。越走越进,影子也越来越大,在影子经过大树下的瞬间,我从她的身型上看,认出她竟是斜楞的老娘! 我就那样的呆呆地看着她走进了胡同,那个胡同里有一间破旧的土坯房。那是她的家。 我溜下老槐树,跑进了村子,拐进了那个胡同。站在低矮的黄土墙外,夜色里,透过窗子,我看到斜楞娘盘腿坐在小炕上,那小炕上摆着个小木桌。桌子上立着一面小方镜子,镜子旁点着一根白色的蜡烛。蜡烛的火苗红红的,在轻轻摇曳。斜楞娘呆呆地注视着镜中的自己,一支手掐着个宽板的木梳,在机械地梳着自己散开了的头发。那头发很黑很长,我看不到一根白发。还有她的脸旁,那脸旁我曾经看到过上面有红红的手指印子。那手指印子现在是没有了。可是,她的脸旁的肤色仍然那样的白皙,真的不像五十左右的人。正当我看得入迷的时候,斜楞娘突然转过头,直楞楞地向窗外看来,我感觉到她的眼睛在放射一种很奇异的亮光,很骇人!我“啊”地大叫了一声,扭身就跑。我听到身后传来开门的声音,那声音很响。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到自己家里的。 斜楞娘回来了。是从鬼火坟地里走出来的!这个秘密只有我知道。 她?难道真的会是“鬼媳妇”不成?我偷看她,算不算招惹她呢?要是招惹了“鬼媳妇”可不是好玩的。 我很少去破庙附近玩耍了,尤其是天黑的时候。还有,那个胡同我也很少去了。 斜楞娘开始露面了,她经常去生产队要救济。是啊,她家连电灯都用不起。 斜楞娘每次去生产队要救济,打扮得都很利索,就是戴补丁的裤子也洗得特干净。头发梳理得很光鲜。不管你给不给救济,她的脸上永远都挂着一丝很奇怪的笑容。空空的布袋子在她的手里荡啊荡的。 接待她的,大多都是生产队的会计何大算盘。郝大伯为了避闲,很少与她正面接触。 有一次,我在上学的路上遇到了斜楞娘,她用眼睛死死盯着我,嘴巴在不停地蠕动,好象在嚼冰块一样。发着“咯吱咯吱”的响动。后来我才知道,她那是在咬牙切齿!她在恨我吗?是因为我用瓶子砸了他的儿子吗?可是,我觉得自己没有错。六月里的一天,吴大夫来叫我吃饭。我说,婶子,我不去了。吴大夫说,来吧雨歌,正好帮我收拾一下东西,你六姐明天回来。学校里放暑假了。那件事已经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想让她回来看看,她总不能永远不回这个家吧。 那天,我起得很早,就到到村口去等。 中午,当我坐在老槐树下昏昏欲睡的时候(主要是昨晚有点兴奋没有睡好的缘故),我感觉有一双带着香味的小手蒙住了我的眼睛,是六姐! 我一下子从地上蹦了起来,回过头去看。六姐,真的是你么? 我看到了仍然是从前的那个六姐:一身白色的连衣裙,脖子上还围系了一条红色的纱巾。个子还是要比我高半头的样子,只是要比从前瘦弱一些。她微笑着拉住了我的手,我知道,自从那件事以后,六姐拉我的手就象拉她自己的手一样随便。有一次我问过六姐,为什么喜欢拉我的手,六姐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说,我拉着你的手的时候,就什么都不怕了。继而又说:以后不许你问了! 你的个子怎么还是撵不上我高呢?六姐拍拍我的头打趣的说。 总有一天我一定会比你高的。我很认真的说。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我看到是一本用牛皮纸包得非常板正的书。我知道你喜欢看书,我就攒钱给你买了一本,是苏联作家高尔基的小说《童年》。等姐姐上班发工资的时候,我会给你买更好的礼物。 不用,我长大后会挣很多钱的,我给你买。 真的?六姐认真的看着我。我说你想要什么都行,我都可以买到。 六姐突然沉默了一下,说有些时候,钱并不是什么都可以买到的。 我抬头望了望大槐树,说六姐,你等着,我也有礼物送给你。 我用最快的速度从树上的喜鹊窝里取下了一包东西:水彩膏。 六姐轻轻打开塑料布、牛皮纸的包装,水彩盒上布满灰尘,里面的彩膏都已经发硬了。但是六姐仍然小心翼翼的把它放到了背包里,这让我很感动。可是,我突然发现六姐的眼睛湿润了。我说,姐,你怎么了?六姐说没什么,只是有沙子飞进了眼睛里。 六姐,你还回咱们学校教书么? 回,只要你在这里读书,姐就回这里教书。 那我要是出去读初中呢?你到那里,姐就到那里去教书。 真的么?真的。 还有,六姐,告诉我,你知道什么是“鬼媳妇”么?我好想知道呢。我突然想起了斜楞娘。我原本想把斜楞娘的事情告诉她,又怕她担心,就把到了嘴边的话给生生咽了回去。六姐看着我的眼神儿明显地一楞,这让我立即想起了我询问父亲时,父亲的样子也是一楞。你还是孩子,不要问这些没有用的事情,也许……也许你长大后,就会明白的。你现在该把心思放到学习上呀。“嗯。”我点了一下头。 其实我现在回忆起当年和六姐在槐树下的对话,我只能这么说:六姐是个成年人,我仍然是个孩子。可,到底什么是“鬼媳妇”呢?六姐在家里只住了一宿,第二天就匆匆返回了城里。村里的人大多都不知道六姐回来过。她走的时候,甚至连招呼都没有和我打,这让我感到很伤心。但是,这种伤心仅仅保持了那么几天,我就什么都忘记了。很多的事情对于一个孩子来说,有必要想的那么复杂么?少时的很多事情或者不愉快的伤痛,在我的心里都是暂时的,很快就会被许许多多的新鲜的事物所冲淡。留下的只能是或深或浅的一些记忆罢了。 转眼间,期中考试的时间到了。这次考试对于我来说,可以说是终身难忘。 父亲因工作突出的关系,被调到县城郊区的谦和镇中学任教导主任工作。每天都骑着家里那辆破旧的自行车往返十几里的沙石路上下班。我们学校新调来一位姓于的校长,是个总喜欢绷着脸教训人的老头儿。他连老师都不放过,我亲眼看到他把教二年的小许老师训得哇哇大哭。学生们见到校长的时候,都会远远的就躲开了。 考试那天是个很晴朗的日子。上午第一节考语文,我一看作文题目是写《我的妈妈》。我的眼前立即就浮现出妈妈平日里的样子,马上就开始按照写作文的时间、地点、人物、经过等老师讲的几大要素开始写。可以说是一气呵成。当我放下笔的时候,我突然感到自己的四周一片寂静。同时我发觉很多的同学都在用不安的眼神望着我。让我感到浑身不自在,我下意识的回头一看,吓得“啊”的一下站了起来。原来于校长正静静的站在我的身后,双眼紧盯着我的卷子看。“坐下。坐下。继续答卷。”于校长拍拍我的肩膀很温和的说。 后来下课的时候,同学们告诉我,于校长在我身后站很长时间了。发卷子的时候,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我的语文卷子被作为典范在全校各班级展览。原因是于校长说这个学生的作文写得太好了,语言朴实,内容充实,赋有真情实感。 4 从此,我就开始迷恋文学写作。于校长曾经找我谈过,告诉我如何写作,怎样写文章,怎样构思。并要求我每天坚持写日记,我问都写些什么?于校长说很简单,只要写每天你都做了什么,都想了些什么,总之,什么都可以写。绝对不要瞎编乱造就行了。 我是学校里唯一一个见了于校长不躲闪的学生。那段时光对于我成长有着很深远的意义。但是也十分的短暂,不久我就小学毕业,升到了父亲所在的谦和镇中学读书了。家也随着父亲搬迁到了谦和镇。然后我就很久没有回七家村去看看了,虽然只有16华里—8公里。只是母亲有时会想念她的那些邻里姐妹,会回去看看。 谦和镇中学坐落在县郊区西部,四周都是村屯。附近的村民都是“菜农”,就是以播种蔬菜为生的村民。田地里都是一溜溜的蔬菜大棚。他们吃的是白本供应粮,和城市里居民的红色的粮本只差个颜色而已。这里的村民家家都很富有,当然这里所说的富有只是和七家村做比较而已罢了。每个村里几乎都是一面红的砖房(房屋的正面是用红砖砌成的)。这里所生产出来的蔬菜全部供应城里人食用。每个生产队在集市上都有固定的蔬菜市场。 七家村那间可怜的小房只卖了450元钱,父亲又借了550元钱,在离中学最近的谦和村买了一间较宽敞的土坯房,让我们兄弟四个有了一个房间。这让我们兄弟几个兴奋了好些日子。那种感觉现在想仍然是那么的美好和激动。后来,好象是在86年的一个雨天里深夜,土坯房的一面山墙被雨水泡倒了半片,好在屋子没有坍塌。 吃白本供应粮的菜民并没有把自己看作是农民的,他们对于我家的搬来,并没有太多的好感。总是背地说,看,从农村搬来的。所以,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让热心朴实的母亲很难交到象七家村那么多的邻里和姐妹。很让母亲感到伤心和失落,尤其是我们没有这里户口,母亲闲在家里不能到生产队里去干活,这更让母亲难过。因为家里买房借了债,全凭父亲的工资是很难积攒下多少钱的。忽然有一天,母亲发现前院的周家要盖新房,需要搬运砖瓦的小工,每天给2元钱。母亲就自己去联系当了小工,二十几天下来,每天都累得腰酸背痛的回来。脸色都变得灰灰的都是沙土。我们兄弟几个放学后就都去帮母亲般运,但都被母亲撵回家读书。很多时候都是父亲下班回来后,去帮母亲,众人见都打趣的说:学校的教导主任也干小工啊。父亲边卷袖子边说:凭自己的力气挣钱有什么不好? 父亲仍然穿着戴补丁的衣服去上班。母亲的愿望是让她和自己的四个孩子的户口早早的变成和谦和村村民一样的户口。就多次要求父亲快去办理手续。因为父亲的户口一直是红本本的城市户口。父亲就去找镇里的领导,谦和镇的书记和镇长还很办事,说可以是可以,但有个条件:镇里缺个公安助理,必须让父亲来担任这个角色。原因很简单,父亲办事公道、果断,还有魄力和工作能力。父亲说做什么工作都可以的,假如有一天有比他更合适的人选的话,他就还回学校做个教书匠。 领到白本供粮证的那天,父亲破例花了1元钱和2斤粮票买了10个面包。那是我们全家比过年还要高兴和幸福的一天。不久,母亲就到生产队去参加劳动挣工分了。年底的时候,家里的景况有了很大的改观。这个时候,母亲就开始想念七家村的那些姐妹和邻里了。就约了几个最相好的邻居婆娘来家里做客,唠些家常。看着她们的到来,我突然想念起吴大夫和郝大伯一家来了。就经常溜到她们的近前听她们的话语。隐约听到些消息:说郝大伯还在做支书,吴大夫还在做赤脚医生。但是她们就是不谈起六姐郝云青的景况,这让我感到有些失望。突然凉子妈妈一把把我拉过来说,你也不回去看看你媳妇?她现在又在咱村的小学校里教书了。我涨红了脸,在她们无所顾忌的笑声中跑出了屋子。 是呀,离开七家村快二年了。在新的环境里,我有时很难记起七家村的一些事物来。主要原因是我要学会适应这里的环境。很多新鲜的事物让我着迷。比如说那些从收音机里传出来的好听音乐啦、一天比一天增多的各种车辆啦、有些同学穿的大喇叭裤啦等等等。我喜欢在每天放学后和兄弟们坐在生产队门前看着汽车从村道上一辆辆的呼呼开过,经过最多的是油田的CA10B型的绿色解放车。车上总是站满了穿着脏脏工服的石油工人。 1 回七家村看六姐的决定是周六晚上做出的,我在被窝里想了很久才进入梦乡的。我在想六姐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她应该快有20多岁了吧。自己明天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自己没有一件不带补丁的衣服。想着想着自己又觉得脸红和不好意思了。见了六姐说什么呢?只是有一种朦朦胧胧的兴奋的感觉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悄悄地涌动着…… 那晚,我做了一个难以启齿的美梦。我梦到了六姐…… 早晨,我很婉转的向父亲说明去向:我要骑父亲的自行车去七家村的,我说我要在好好练练怎样骑好自行车,那里的沙石路很适合练习骑车。父亲说,要靠边骑车,顺便给你郝大伯带两瓶高粱酒去。 带上两瓶高粱酒去到六姐家,是我求之不得的。父亲给了我一个多好的理由呀。 顺着凹凸不平的沙石路,我慢慢地骑着车子。收获的秋季即将来临,沙石路两旁高大的白杨树林在略带寒意的晨风中耸立着,只有部分枝叶在微微的颤动。大约半个小时的时间,我下了沙石路,顺着通往七家村的土路开始推着自行车前进。望着远出的土沙丘,我的心里突然莫名的产生了一种别样的滋味,感觉既熟悉又陌生。过了沙丘和学校,上了村道,就快进到村里了。在村口的大槐树下,我看到了一个人,一个苗条的女人。她静静的站在那里,手里捧着一本书,在低头看。那是六姐么?是的,真的是六姐!同时,六姐也抬头看到了我。 六姐手上的书突然掉到了地上,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闪着激动的光泽。她疾步走到我身边,一下子就抱住了我,很紧的,尤其那两个鼓鼓的奶子顶得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忙松开了握在车把上的双手,任凭自行车摔倒在路上。我的胸口憋得难受,想挣脱出来,动了几次也没有挣脱出来。我感觉到有水珠滴落到自己的脖子上,是六姐的泪水么? 终于,六姐把我松开了。却握住了我的手说,你怎么才来看姐姐呀?! 我怔怔的望着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奇 书 网|q i s h u 9 9 . c o m] 我都去你的学校看你好多回了,你真的不知道?! 什么?我愣了一下。六姐真的到过谦和镇中学来看我?! 什么时候来看过我?我问。 算了,不说了。看来你早把六姐给忘了。 我的脸顿时发起烧来。后来我才知道,在我离开七家村这近两年多的时间里,六姐几乎每个周日的早晨,都会到村口的大槐树下等我,她总在想,我会来看她的。她有时还悄悄的走十几里的路到我的学校来看我,看我在操场上奔跑;看我背着沉甸甸的大书包上学、放学…… 我忽然闻到了一种酒的香气,才记起自行车上的那两瓶大高粱酒来。完了,两瓶大高粱酒已经摔碎了,把土路弄湿了一小片。 走,快到家去。六姐对打碎的酒瓶显得一点都不介意似的,帮我扶起自行车,向村里走去。 “雨歌,今儿就在婶家待一天吧,婶给你做好吃的。”吴大夫见到我时候,脸上浮着慈祥的微笑,这种微笑让我感觉是那样的亲切那样的自然。几年没有见她,显得苍老了一些。郝大伯拍拍我的头说:“好小子,又长高了不少。都快成大人了。”我不好意思的告诉了大伯关于酒是事,说自己不小心骑车摔倒了……郝大伯哈哈大笑的说,算了算了,等你长大了挣钱,多给我买几瓶不就行了吗?哈哈哈哈…… 吃饭的时候,郝大伯给我倒了满满的一杯“大高粱”,这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喝酒,喝到嘴里辣辣的,涨红了脸。吴大夫给我做了一桌子的菜,让我一时间不知道吃什么好了。碗里堆了老高的好吃的,都是六姐夹的。郝大伯还特意把他的五个姑爷都叫了来陪我,这让我有了种成了大人的感觉。六姐的五个姐姐桌上桌下的忙活着,都不时地拿眼神瞄我,露着一种很异样的笑容,这笑容让我感觉很不舒服。郝大伯说,你要挨个儿敬你五个姐夫一杯呀。我说大伯我真的不会喝酒啊,要不我就敬您和婶子一杯吧,谢谢您们的款待。算了算了,我们就不用了。吴大夫虽然嘴上这么说,可是,脸上却笑得很欣慰,同时举起了酒杯。我也要喝嘛。六姐也端起了杯子。“嘿嘿、嘿嘿,看小姨子要和小丈夫喝酒了。”嬉皮笑脸的五姐夫说。我心里特讨厌这个从部队复员回来的家伙,总是那么油腔滑调的,好象他总比其他四个连襟强很多似。同时我觉察到五姐夫看我的眼神中,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滋味,我总感觉那绝不是一个正常人看正常人的那种眼神,这种眼神让我既感到陌生,又感觉到很熟悉,到底在那里见到过呢?六姐狠狠的瞪了五姐夫一眼,看样子,六姐也很厌恶他。于是大家都举起了杯子,在愉快的笑声中,吃罢了这顿为我准备的饭。 饭后,我说要去学校看看,六姐说我陪你去吧。 快三年了,学校有了很多新的变化,原来的土坯房现在都换成了宽敞明亮的“一面红”的大教室。操场也比以前平整多了。就是那个由欧阳指导员给做的篮球架子还挺立在操场中间,只是原来的绿色油漆早已脱落得不象样子了。 六姐,您还在教美术课么? 六姐今天穿的很漂亮,上身穿着一件很帅气的军上衣(那个时期,穿军装是年轻人的一种时尚),颈上围着一条红纱巾,深兰色的裤子。但是我对她的军上衣感到特别的别扭,我想一定是那个流里流气的五姐夫穿过的!就不想再看六姐了。 不了,姐不画画了。我现在改教三年级的语文了,我听说你很喜欢写作的,现在还练习写么?六姐没有觉察出我的不悦。 我?我现在每天坚持写日记的,是原来的于校长要求的。对了,于校长还在这里当校长吗? 于校长去年就调走回城里了。你写日记子的时候,写姐姐了吗? 我的脸不知道为什么红了,我没有吱声。六姐也没有问下去。其实我还真的没有写过六姐的,都是记些无聊的琐事。 我本想再去看看破庙,但是见时间快到中午了,怕父母惦记,就和六姐往回走。 临别的时候,六姐问我:会经常来看姐姐么? [奇 书 网-wWw.QiSuu.cOm] 3 我说:快考高中了,也许爸爸不会再让我出来乱跑了。要不,等我考上高中后,我再来看你好吗? 六姐笑了,她的笑很勉强,有点苦涩的味道。 其实我还有很多事情想问问六姐,比如斜楞娘的境况如何?二癞子从外面回来了么?鬼火坟地是否还有恐怖的叫声等等。可是,我又想向六姐问这些问题有点不妥,就没有再问。 走出很远我回头望去,看到六姐仍站在原处向我挥手,我突然的感觉到,六姐比以前更加的消瘦了,我的内心深处忽然有一种很痛的感觉。我做梦都不会想到,等我再见到六姐的时候,对她的伤害是那样的大,那样的难以弥补,以至于让我悔恨终生。有时候我总是想,假如那天我要是不去见六姐,也许现实会是另一个样子…… 到家的时候,家里人正围坐在炕桌上吃中午饭,父亲说你小子还喝酒了?我简要的把去吴大伯家的经过向父亲做了介绍,当然删去了六姐抱我的那一节。哥哥问:你没看看三胖、四胖他们啊? 我这才记起,自己怎么没有去看看那些小伙伴儿呢?用现在的话说,我有点“重色轻友”的嫌疑了。 1982年的深秋,是个让我感到特别寒冷的一个季节。这个深秋让我懂得了什么是失望和难过。 只相差了4分,离进入建业高中的分数线只差了4分。 建业高中是我的梦想,也是父亲的希望! 为了考取这个被谦和县人称为大学摇篮的重点高中,我付出了多少的努力呀。在考试前夕,我曾经和几个同学相约去了趟建业高中,看着绿树环绕、典雅肃静的校园及高楼里(四层楼房是当时县里最高的楼了)宽敞明亮的教室,是那样的令我们神往和渴望。多少回我都在默默的幻想,幻想自己在这个校园的林荫道上,手捧课本在读书、散步……我早已把自己想象成建业中学的学生了。 这个寒假里,你哪里都不准去!在家给我复习功课,你让我太失望了。父亲说完这番话的时候,眼里满是怒火。 我的心就象一下子沉入到冰窟窿里似,寒冷而疼痛。整个寒假里,都在望着窗外的飞雪和园子里的被冷风吹得直摇晃的白杨树发呆。 父亲决定让我重读初三的课程,然后再考取建业高中。我死活不依。我倔强的认为:1、我绝不做“降级生”!2、我要去普通高中去读书,普通高中也一样会考取大学。在我强烈的“反抗”下,我去了安年中学读书了。安年中学坐落在县城北郊外的安年镇内,离家大约20公里左右。我不得不选择在学校里住宿。每天吃着一块三的伙食,睡的是“吱吱”乱叫的木板床。母亲为我做了套新被褥(其实只是被子面是新的而已)。这也让我感到非常的珍惜。我暗下决心,一定要好好学习,考取个象样的大学。可是,我错了。安年中学的教学质量很难让人恭维,老师的素质暂且不说,这里的学生就很让我头疼,打架的、吸烟的、追女生谈恋爱的……把个学校弄得乌烟瘴气的。后来,公安局把我们学校的几个败类分子带走后,校园的风气才有所改变。他们是因为参与社会上的流氓团伙才被抓的。 英语课是让我最头痛的课,怎么学都学不进去。考建业高中的时候,就是英语拉下的分。有时上英语课的时候,索性我就在下面看小说,明知道自己不对,心里很难过。读到高三的时候,再读下去也没有任何意义的时候,我做出了一项明智的决定:去当兵! 已经是谦和镇派出所所长的父亲,对我的决定显得无可奈何。我了解父亲的心情。父亲说过的:只要你考上大学,我砸锅卖铁都供! 1987年十月的一个清晨,凛冽的寒风吹拂着这个偏远东北小城。路上的行人寥寥无几。可是在县武装部的大楼下,却热火朝天的聚集了好多的人,他们个个带着焦急和期盼的面容,排着队在进行体检。城里孩子当兵很不容易,每年的名额都是有限的。农村兵参加体检也很多,我就站在农村兵体检的行列里,因为我吃的白本的供应粮。父亲在我附近不停地来回的更换着步子,样子比我还心急呢。 通过耳、鼻、喉等各个部位的检查,我顺利的通过体检这一关。然后就是政审了,那更没的说了,因为我父亲是个人民警察呀。 等发下军装的那一刻,我才实实在在的感觉到,自己即将要离开父母,独自去闯天下了。 1 虽然没有佩带领章和帽徽,在衣镜前我穿上绿色的军装也感觉到自己特别的精神。明天我就要起程了,与接兵的干部走了,去一个我未知的地方。有时候自己就感觉如做梦一般。 在街上与哥哥和两个弟弟溜达了一整天,旁晚时分我们才兴高采烈的赶回家,哥哥和弟弟都为我穿上军装而感到自豪。 吃过晚饭后,我独自一个人在房间里静坐了一会,我在想一个问题,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我,我应不应该去和六姐告一个别。我18岁了,随着年龄的增长,在我的内心深处,也开始朦朦胧胧的对男女之间的情感产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我读高中的时候,我曾有过几次想去看看六姐的想法,却又不敢去看她,我怕她再象上一次那样的冲过来抱住我,让我透不过气来。我对她的情感真的像对自己的亲姐姐一样。可是,又有另一种感觉成为我难以启齿的折磨,这种折磨时常出现在睡梦中,让我在睡梦中挣扎地醒来。我总梦见六姐被斜楞扑倒的那一刻,等我去救她的时候,斜楞就突然变成了我……这梦让我既兴奋又羞愧不已。 我熟练的骑着父亲的自行车,很快的就过了沙石路,下了乡间小路。凹凸不平的土路震得自行车劈啪地乱响。两瓶高粱酒在车把上荡着秋千,是给郝大伯带的。不一会儿就骑到村口。在大槐树下,在朦胧的夜色下,我惊呆了,虽然近二年多我没有见到她了,但是对于我来说,看到她的身影,仍然是那么的自然和亲切:六姐,你怎么会在这里? 我感觉到六姐身子突然的颤动了一下,像要跌倒似的。我忙放下自行车,用手扶住了六姐。六姐就伏到到了我的怀里。我轻轻搂着她,我感觉她的身体在颤抖。我现在的个子要比六姐高半头。 你冷?我脱下上衣,给六姐披上。六姐在啜泣。 我知道六姐在等我,这种感觉让我既幸福又害怕。 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姐姐。我特意把姐姐这两个字说得很真切。 我知道你要走了,我……昨天就在这里等你,今天又等了你一天……我知道你会来和我告别的。我知道你不会忘记姐姐的。 六姐的脸色在淡淡的夜色中显得白白的,那双明亮的眼睛透着一种让我难以回避的激情。我不敢再看下去,扭过头去看村子里。 我去和大伯和婶子告个别。我说。 不用了,他们知道你会来的,所以才让我在这里等你的。我只想和你多呆一会,我不希望任何人来打扰我们。六姐的态度和声音突然变得有些专横和强硬。这让我有些不自然。 我们顺着土路向左侧慢慢走下去,我推着自行车,六姐的头就靠在我的肩膀上,让我变得更加的不知所措。长这么大,第一次有异性与我这样行走。我很希望六姐能说点什么,可是她只是闭着眼睛跟我一起走着,或者说是我在引导着她在走。 不知不觉中,我停住了脚步,恍然在梦中一般,我看到了破庙,破庙里闪着红红的亮光。立时间,那些关于鬼火坟地、鬼媳妇的记忆都相继从我的内心深处蹦跳出来,是那样的强烈,那样的清晰。我吃惊地看着六姐。六姐的脸色好白呀!让我瞬间记起了斜楞娘那晚窗前梳头的样子来。 2六姐歪着脑袋,向我诡秘的一笑:敢进去么? 有什么不敢的?我想一个女孩子都不怕,我怕什么呢?我的心在剧烈地跳动着、跳动着,很兴奋的感觉。 破庙里红红的亮光是点燃的一根红蜡烛发出来的,蜡烛已快燃近了,不知道六姐从哪里拿出两根蜡烛续燃。我看到破庙里被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上一尘不染,由二癞子老爹搭的土抗上,居然还铺着一套小花被呢。四周的窗子也都用塑料布遮得严严实实。给我的感觉就象一个小家似的那样的温馨和整洁。 在那红红的烛光的映衬下,六姐的脸颊竟也是那样的红润……六姐的目光迷离起来,让我不知所措…… 是的,在这样的烛光下,在六姐迷离恍惚的眼神中,我有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和该做些什么了,只感觉一种奇妙的滋味涌上我的心头,似乎蕴涵着某种难耐的饥渴,让我心慌意乱。“六姐,我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句话。 “这里很安静的,就我们两个人,多好呀。对了,你明天什么时候动身?”她斜靠在炕沿上,用眼睛的余光瞄着火炕。 “好象……是清晨就在武装部门前集合,大约在凌晨就要起床了。听退伍回来的老兵说过的,我们会坐火车走。对了,六姐,你坐过火车么?”我问道。 六姐把头悄然转过来,笑了,她迷离的眼神中,依稀明亮了一些。 “姐姐早就坐过了,火车“轰隆轰隆”的响,很快的呀。很快的就会把你带到一个很遥远的地方去了。”六姐的声音有些微弱和伤感。 “我知道的,我在电影里看到过火车的,你知道吗,六姐,我的心里有多么的激动和紧张吗?” “激动可以呀,你要成为一名军人了。可你……你怎么会紧张呢?”六姐拉住了我的手,我发现她的手是那样的热,那样的柔滑。 她将我拉坐到了土炕上,我们的腿碰到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隔着厚厚的棉衣,我仍感觉她的腿温竟也是那样的温暖。可这种温暖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我想站起来,却感觉六姐的手是那样的有劲儿的拽着我的手,让我很难站起身子。是的,她拉我的手的时候,我都会有这种感觉的。 “明天……你明天就要走了,不知道六姐以后还会不会见到你了。”六姐轻轻抚摩着我的手。 “为什么要这样说呀,六姐?三年,三年我就会回来的,真的,我回来后,第一件事情就是回来看你!”我说。 “三年?三年会有很多变化的……你也许早就把六姐给忘记了呢。你知道六姐在想什么么?”她停止抚摩我的手背,只是就那样的握着。 “那怎么会呢?我怎么会忘记姐姐呢?”我有些紧张,是六姐刚才的话让我感到紧张。 六姐的眼神霍然明亮起来,说:“你能答应六姐一件事情吗?” “能,六姐,只要我能办到的。我什么都答应你。”我说话的语气很郑重。六姐握我手的感觉更加的有力了。甚至让我感觉了丝丝痛楚。 “很简单,就是等你复员回来后,娶我,娶我做你的妻子!” 六姐一字一句的说,声音凝重中带着温柔。 “娶你?做我的妻子?”我吃惊的重复着六姐的话,心中立即想到的问题就是,马上回家将这件事情告诉父亲。这样的大事自己怎么会做主呢? 六姐注视着我,那神色充满了期盼和渴望,让我不忍心与她对视,深深垂下了头。 雨歌,抬起你的头好吗?看着我,你只要告诉我,可以,还是不可以,六姐都不会怪你的。今天的事情,也许会是一个秘密的。一个只属于我们心中的秘密! 我沉默了。 我看到了,看到了六姐眼里闪现出了晶莹的泪花。是因为我沉默的原因么? 我的心在颤抖,在挣扎!甚至于我不敢去看六姐那哀怨的眼神,那滑落的在脸颊的泪滴…… 不知道怎么了,我猛地抬起头,直视着六姐说:“六姐,我答应你,我回来后娶你,娶你做我的妻子!” “啊!”六姐哭出了声,一下子抱住了我,在我的脸颊上用力的亲吻着,泪水滑滑的,擦满了我的脸。 一阵冷风吹过,将蜡烛熄灭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外面早已漆黑一片了。破庙里更是模糊不清。我努力适应着庙内的黑暗。 六姐竟将我推倒在了土炕上。 六姐压在我的身上,让我喘不上气来,头脑麻木,一片空白。 忽然,我感觉六姐的嘴唇封住了我的嘴巴,一种奇异的感觉立时通变了我的全身,让我颤栗,这种感觉让我的情绪亢奋起来。竟伸出自己的双手紧紧的抱住了她,那多少次在自己梦中出现的情景立即在我脑海中浮现出来……我开始疯狂的撕扯六姐的衣服,六姐只是抱着我,任意的让我撕扯着……霍地,我停住了自己的手,我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一个模糊的影子,这个影子越来越清晰,那是斜楞,斜楞在朝我笑呢,那是怪怪的笑容…… 六姐又开始猛烈地亲吻我的嘴唇,让我不得不又开始更加疯狂的撕扯她的衣服……我在抚摩到她那坚挺的乳房……我在她瘦弱的身体上疯狂的蠕动着…… 窗外,起风了,将小窗子上塑料布吹得哗啦啦响。 我平静下来了,我整个人伏在六姐润滑细嫩身体上,紧紧拥着她,真的想永远保持着这个样子。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q i s u w a n g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q i s u w a n g . c c 或q i s h u 9 9 . c o m 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等你回来的时候,我会告诉你,什么是‘鬼媳妇’。”六姐对着我的耳朵小声说。 我的心里一惊,扭头向后窗子看去。庙的后面,就是鬼火坟地!“你回来后要是不理六姐,六姐就要变成‘鬼媳妇’了……一辈子阴魂不散的跟着你……”清晨是冬日里最寒冷的时刻,东北这里叫“鬼呲牙”的时间。我们都身穿着厚厚的军装,排着整齐的队伍,在五个接兵干部的带领下,自武装部门前,步行奔往城内的客车站。我们是要先坐客车,然后再到距我们县三十公里处的火车站上火车。 我不时地回头向送行的人群中张望,看到了父亲、母亲及哥哥和弟弟的身影,他们不时的在向我挥手。母亲在抹眼泪呢。哥哥和弟弟却都兴高采烈的,他们最大的愿望就是等我到部队后,尽快给他们邮寄回来几套漂亮的军装。 父亲的目光中,有些深沉。我知道,他一直不放心的,就是我昨夜和他说的话,是否是真话! 我真的没有和父亲说实话。当我在深夜里赶回家的时候,全家都没有睡觉,都在等我。我说,我去我的同学那里了,大家唠得开心才耽搁了时间的。 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向父亲说谎! 父亲只是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但我感觉到了,他对我的话,真的是有些疑惑的。 快睡觉吧,明天大家都要早起呢。母亲说。 那夜,我一直没有睡着,心中时而恐慌,时而忐忑不安。有一种想哭的感觉,但我一直没有哭出来。只是将被子死死的捂住了自己的头,思绪混乱无章。我都做了些什么啊!坚挺的乳房……那滴落的鲜血和我无法遏止的迸发……事后让我恐惧到了极点,可六姐为什么还在温柔的笑呢?一阵寒风袭来,让我打了个寒颤。 为什么,我没有看到六姐的影子?她不是说一定会来送我的么? 走在队伍中,我的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矛盾到了极点。想看到六姐,可有时又突然念头一转,又怕见到她了。这是为什么呢? 送行的人群一直跟到了客车站,我们上了客车的时候,六姐仍没有出现。我有些绝望了。客车开动了,人群在慢慢的远去,我仍然在回头张望着。 我彻底的绝望了。脑海中又浮现出与六姐临别时,六姐那哀怨的模样。她紧紧拥着我说:“明天,我一定要去送你。你是我的男人了,我一定要送你!” 我没有说话,直愣愣地看着她,心中突然莫名地恐惧起来。 六姐注视着我,突然松开了抱我的双手。 可是,她真的没有来。六姐啊,你在哪里呀?你现在在做什么?你……你真的不会来送我了么?我真的想再看看你啊! 宽阔的油漆路让客车开的很快,三十公里的路,我就感觉不一会就到了。新兵们在干部的指挥下,开始有秩序的下车。 无意中,我向车窗外望去,我看到了,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自一条通往油漆马路的小土路上拼命地向路边的火车站跑来,那真的是六姐吗?难道你真的绕道走了近40多里的土路来这里送我么?红色的纱巾在寒风中抖动着…… 六姐啊,你为什么要这样?! 我的心一下子跳到了嗓子眼儿。 大家有秩序的下了车,排着队,一个个的走向候车室。 我鼓起勇气,向接兵干部走去,我说:报告,我姐姐来看我了。 寒冷的西北风中,静静的立着柔弱的六姐。 六姐的身后,环绕着一团白色的雾气,那是汗水渗透了棉衣散发出来的蒸气。 我走到她的近前,看着她,看她红色的脸颊上流淌着的汗水。我从军用挎包中取出了自己的白毛巾,轻轻在六姐的脸颊上擦拭着……我的手在哆嗦,我的心在颤抖。六姐闭上了眼睛,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忽然,她突地握住了我的手,紧紧的放在了她的胸口处,让我感觉到了她急剧的心跳。 一阵冷风吹来,我感觉六姐的身体抖动了一下。 “姐姐,你到客运站送我一下就可以了,何必要绕走这么远的路呢?你看你都累成什么样了……”泪水在我的眼圈里直打转儿,显些落下来。 “姐姐?”六姐吃惊的睁开了眼睛,那眼睛红红的,许是哭了一夜。 昨夜,分别的那一刻,六姐说:以后再不许让我叫她姐姐了。我说那叫什么呢?六姐笑了,说:当然叫老婆了。叫老婆?可我怎么叫出口啊!这个词语很难让我启齿,让我感觉离自己是那样的遥远……六姐说:好了好了,就我们两个在一起的时候,你叫总可以了吧?她就如一个比我还小的孩子。我知道,六姐的几个姐姐早已出嫁,她对很多事情都比我了解很多的。“关于什么是‘鬼媳妇’,你为什么现在不告诉我?”我直视着六姐的眼睛。六姐把头转向了另一边,她在看火炕上褥子中间部位的血迹。那血色就如一朵艳丽的花朵。为什么要等我复员回来,六姐才会告诉我?昨夜,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 我回头看了看站在不远处的接兵干部,六姐方才领会了我的意思。笑了,她笑得是那样的开心。 “给你,要收好呀。”六姐放下了我的手,小心的从怀中取出了一个用花手绢包成的小包,递到了我的手中。我要打开它,却被六姐用手按住了。“不要打开,等我走了你再打开好么?”但我感知到了里面包的是什么。 “记住,一定要给我写信。” “可是,我还……”说心里话,我还真的没有写过信呢。 “快点,雨歌!火车要开了。”接兵干部在唤我。我心一横,将自己的白毛巾塞到了六姐手中,头也不回地向候车室里跑去。 刺耳的汽笛声响起,火车徐徐开动了,我忍不住透过车窗向外看去,看到了六姐孤独的身影在一点点的离我远去,她的手中飘动着那条白色的毛巾。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拥有的属于自己的新毛巾。现在,它属于六姐了。 火车在有节奏的行进着,茫茫无际的北方大地上的田野、村庄在我眼前闪过,我的心里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 我悄悄的打开了手绢,里面的确是一叠钞票。钞票摆放非常整齐,甚至于连一个褶皱都没有。那上面还残留着六姐身体里散发出来的香气呢。我数了一下,一共是27元7角。当时,父亲的一个月的工资也不过50多元。钱币的最下面,我发现了一封折叠着很整齐的信: “雨歌:你知道吗?我这辈子最大的希望就是做你的妻子。在这个世界上,不知道为什么,只有握着你的手,我才不会感觉到恐惧和失望。今天,你要离开我了,所以,我要把我的一切都给你,让你永远的记得我,永远的想着我……早日回到我的身边,做我的丈夫……这辈子,你永远都不要离开我!”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了,滴滴落了下来,掉在信纸上,将字都弄模糊了。 “你一定要给我写信,我给你写了我的地址……” 27元7角,这一定是六姐全部的积蓄。也不知道她积攒了多长时间!我小心翼翼的将钱包好,放入怀中,我知道,自己也许不会动用这包里的一分钱。我还会见到我的六姐么?(第一卷完) 1 新兵连里的训练很累很艰苦,也正是磨练一个人的意志和增长体魄的最好的阶段。班长对新兵特别的关心和照顾。总是与我们同甘共苦,一起摸爬滚打,那段时间真的很难熬。也特别的让人难忘。多年后,我曾为了纪念那段美好而艰苦的时光,写了一部小说,小说的名字叫《陆军上等兵》。训练的闲暇时间,大家最大的乐趣就是读家里来的来信。每当接到家里的来信,就像见到自己的亲人一样的激动。在新兵连里,父亲几乎每周都会给我来信,内容都是嘱咐我好好干,听部队领导的话,争取早日入党。但是,在新兵连里入党几乎是不可能的。有很多的老兵还没有入党呢,在我眼里,他们干的都很出色。 为什么没有六姐的来信呢? 我在到达新兵连的第一周就按照六姐给我的地址,给她写了一封信。简要介绍了一下自己的训练和生活情况。其它的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就寄了出去。三个月的新兵连生活即将结束了,仍看不到六姐的来信。我想,难道是六姐没有收到自己的信,还是她把自己给遗忘了?会遗忘么?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忽然产生了一丝窃喜,就希望六姐真的把自己遗忘了……可是,我却意外的收到了一封来自家乡的信。为什么说意外呢?信笺上的字体清秀柔媚,不是六姐的那细小的字体。信封中还夹着一张彩色照片。 居然是欧阳小春! 她微笑着站在一个美丽的小湖边上,歪着头在得意的微笑。看样子,她的个头长高了许多。乍看上去,我都认不出她的容貌了。看着她白净的小脸和时髦的装扮,让我对城市女孩又有了新的认识和理解。她告诉我,她正在北京读大学,放寒假的时候回家,特意去七家村看我,后来又找到了谦和镇派出所,是我父亲用派出所的车将她送到了我家。还在我家住了一夜呢,和我母亲聊了很久。 她还说,她的父亲已经不在基层队工作,现在提升到机关担任宣传部长了。有的时候,还总提起我呢。最后,小春写道:真的想看看英雄哥哥穿军装的样子,你戴上军帽的样子会更威武、更神气。 她强烈要求我给她寄去一张穿军装的照片。 若不是这封信,也许我早就将这个自己小时侯的“跟屁虫”给遗忘得一干二净了。眼前不禁浮现出了欧阳小春那柔弱的影子来,我苦笑了一下。这小丫头现在已经是大学生了,这让我感到有些惭愧。在没有下发领章和帽徽的情况下,我特意向老兵借来了军装,照了几张彩色照片,选出了一张自己都非常满意的照片给她寄了回去。并在回信中写到:能够成为一名军人是我一生的梦想,保卫我们伟大的祖国不受侵犯,是一件多么神圣的使命啊。 下老兵连了,我又给六姐写了几封信,可仍然没有收到六姐的来信。父亲的来信中,也从不提郝大伯一家的事情,这真的很让我担心和疑惑。 2 春天来到了,我所在的边城美丽如画,山清水秀。这是我向往已久的城市。我们的连队就驻扎在城市的边缘,从营房走三十分钟的路就可以到达市中心。市区内繁华而拥挤,边界贸易方兴未艾,一片生机勃勃的景象。在白日里,你可以在大街上随时可以看到游荡在街道上的大鼻子的外国男人和黄头发赫色眼睛的漂亮的外国女人。他们有时会被小贩们围聚着,交换着各种物品,有时他们又会主动找寻小贩们交换商品。汽车的种类也开始多了起来,有很多我都叫不上品牌的小轿车在你身边飞驰而过,让你感到特别的新奇。只有星期天的上午,我们才会有机会由班长或老兵领着,排着一小队去市里商店转转,购买些牙膏、香皂之类的日用品。其实连里也是让新兵们出来散散心,不要太想家。一切对于我来说,都是那样的新鲜和激动。更让我感到幸福的是,每月可以领到二十元的津贴费,这二十元钱在我的手中是那样的沉重,那样的珍贵。我不知道怎样处理这笔“巨款”,将钱放到了六姐给我的那个手绢包中,那里有六姐给我的27元7角。只有急需的物品,自己才会小心的取出一点钱去购买。 出操、训练之余,我时常会默默地坐在营房的台阶上发呆。六姐的面容时时不在侵扰着我的思绪,让我不安和心跳。给家里的信中,我时常会有意无意的提起郝大伯一家的情况,可是,父亲就如没有看到一样,仍是片言不提。欧阳小春到是时常来信问候,还时不时的给我邮寄照片,战友们都说我的“女朋友”很漂亮。我说什么“女朋友”呀,我哪里来的“女朋友”呢?心中却突地产生了一种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只是瞬间的,然后便被另一种感觉给冲淡了,那种感觉就是六姐让我叫她“老婆”的那种滋味。战友们有女朋友的不少,都是参军前在家处的“对象”。这帮小子也不忌讳,女朋友一来信大家就抢着传看,尤其是喜欢争别人女朋友寄来的照片看。 春去夏至,仍没有六姐的消息。难道六姐发生了什么意外?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说,是六姐怕影响我的训练和怕我想家,所以才不给我来信的。可是,我真的有些想家了。 两个让我们振奋的消息传来:一是部队即将换装,实行军衔制。士兵也佩带军衔。这让战士们都充满了自豪感。另一个好消息是,部队新条例规定,战士在服役期间的第三年,可以有一次十五天的探亲假。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激动得半夜没有合眼,后半夜还做了一个美丽而幸福的梦。我梦到自己穿着崭新的新式军装,走进家门,全家人都出来迎接我,和我拥抱。然后我去看六姐,六姐笑了,笑得很灿烂,她紧紧的抱着我不放手,我感觉浑身燥热,然后就控制不住自己的……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的脸还在发烧。只是偷偷更换了内裤。 我的生活在紧张的训练中度过着,我刻苦学习各种知识。在年底老兵复员的时候,我在新兵中脱颖而出,被选为战斗一班的副班长。同时,我没有把热爱文学的这个爱好而扔了,利用业余时间,写些军营生活中的好人好事,投寄给《边城日报》和《解放军报》,有的稿件还真真的被采用了,得到了五元、十元不等的稿酬。我把每月的津贴费和稿费积攒到一起,在我看来,已是不小的数目了。我想,这些钱以后会有用途的。因为离我探家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3 我所期盼的日子终于来临了。 踏上归乡的火车,听着火车有节奏地运行的声音,我的心激动得都快跳出嗓子眼了。那种心情是很难用语言表达出来的。车辆、人流、城市在我眼前闪过,这一切对于我来说早已不再陌生。我想看到的是家乡那广阔无垠的大平原;那袅袅升起炊烟的小村;那日思夜想的亲人;还有那两年多没有一丝音信的让我牵肠挂肚的六姐…… 是啊,两年多了。七百多个日日夜夜过去了,家乡会有什么样的变化呢?哥哥的工作怎么样?两个弟弟的个子是不是都长高了呢?我的父亲、母亲见到我后,一定会很高兴的。 两天一宿的火车,我几乎没有合眼。等踏上通往谦和县的客车的时候,我的精神头更足了。我选择了靠窗的位置坐好,近乎贪婪的透过车窗看着家乡的房屋、车辆、人流。可惜天公不做美,下雨了,是很猛烈的暴雨。窗外的一切开始朦胧起来,身边的一位大嫂说:“我怎么这么没有‘天缘’呀,每次回家都下雨呢。”看来她也是从外地回来探亲的。 七月中旬的北方天气,正是酷热多雨的季节。 不知道为什么,在客运站下车的时候,我突然有了一种想和见到的任何一个行人都打个招呼的感觉,对那些陌生的家乡人平添了亲切之感,那样的自然,就好象和谁都曾经相识似的。甚至于这瓢泼的大雨竟也让我感觉是那样的温暖和舒畅。毕竟,这是自己家乡的雨啊。我奔跑着,我在雨中快乐的奔跑着。身上崭新的新式军装被淋湿了,乌黑的帽沿滴滴落着雨水,这让我很心疼。忙在皮包里找了件旧的衣服换上了。本想给家里一个惊喜的,所以我没有提前通知家人说要探家的。我想让家人突然看看我穿新式军装的样子。 雨下的更大了。我只好躲在了路旁的一家饭店的门厅下避雨。饭店里飘出来的饭菜的香气不禁让我咽了一口吐沫。大雨仍然哗哗下个不停。雨水自屋檐向下流淌着。我平静了一下心绪,不让自己过于激动。是呀,到家了,到家还急什么呢? 我开始欣赏外面的雨景。两年不见,谦和县的楼房增加了很多,街道要比以前更加的平整和宽阔了。各色的雨伞在飘动…… 一个身影在雨中缓慢的行走着,手中举着一把破旧的黑伞。雨水正顺着伞面断裂的缝隙向下滴落着。滴落在他兰色的陈旧的布衣上。我没有看清他的面容,只是他的背影却让我感觉到是那样的熟悉,难道是郝大伯?真的是郝大伯么?不会的,郝大伯的身子是笔直的,不会有这样的驼背的。 我真的想追上去看看他到底是不是郝大伯,可是,这个人已经消失在人流雨丝中去了。有一种不详的感觉,悄然爬上我的心头,但马上就消失了。也许只是自己眼花而已吧。 一阵暴雨过后,天开始放晴。我重新穿起了崭新的军装,大步向家的方向走去。 4 一走就是两年多,对于一个从来都没有离开过家人、离开过这个小镇的孩子来说,这里的一切现在都显得是那样的熟悉和陌生。路过谦和镇政府的时候,我发现原来的青砖瓦房早已消失了,取而代之的则是红砖绿瓦的四层小楼了。大门前挂着好几个牌子,有镇政府和镇党委的,还有派出所的呢。看到派出所的牌子,我心里异样的激动。就直直的走了进去。门卫说:“你找谁呀?”我说我找派出所的人。门卫说:“在一楼左拐就是了,你找谁呀?”我说找所长,他是我爸。门卫竟忙不迭歇地从门卫室里跑出来说:“呀呀,你是雨歌吧!你爸爸总提起你呢,走走走,我带你去找你爸爸。对了,我是你孙叔。你瞧你穿上军装多帅气呀!” 在孙叔的引导下,我进了挂着派出所所长牌子的办公室。 我都有些认不出来穿着一身绿色警服的父亲了。父亲正坐在办公桌前飞快的写着什么。他抬头看到我的时候,目光是那样的惊讶和喜悦。我说爸爸,我回来了,探家了。 父亲走过来,一下子抱住了我,说傻小子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呢。我说要给爸爸一个惊喜呢。父亲松开手,拍拍我的肩膀说,好小子,又长高了一头,都超过爸爸了。回家了么?你妈知道么?我说还没有呢,下车的时候躲了一阵子雨。 父亲抬腕看了看手表,说也快到中午了,走,爸爸驮你回家。 父亲的手表居然是多年前因我打伤了凉子而被卖掉的那块手表,这块手表给我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可这块手表又是怎样回到父亲的手中呢? 父亲用摩托车驮着我,“突突”地向谦和村驶去。 摩托车进院的时候,母亲正在往拉线上挂衣服,许是下雨时收到房间里的衣服。现在雨停了,又挂了出来。听到摩托车响,母亲没有抬头,只是叨咕道:“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呢? 我下了车,站在母亲的面前。是我的军装和父亲的警服颜色很相近吧。母亲仍低着头说,站这儿干什么呀,快进屋帮我去取衣服啊。 我说妈妈,是我呀。 妈妈手中的衣服掉落在了地上,抬头只看了一眼就用双手把我抱住了,我也紧紧地抱住了母亲。我感觉我的脖子湿了,那是母亲的泪水。 哥哥在上班,两个弟弟都还没有放学。我感觉肚子呱呱直叫。 母亲给我做了一大碗香喷喷的热汤面条,还打了两个荷包蛋。在炎热的天气里,把我吃得热汗直流,我吃得是那样的香甜。吃饱后,我就开始睡觉。这一觉从下午开始,居然睡到了第二天的早晨九点多,那是一个思想与身心都全部放松的好觉儿。 我睁开双眼,我发现全家人都在围着看我。哥哥说,你小子几天没有睡觉啊?我们昨晚怎样掐你你都不醒。两个弟弟将我拽了起来,呵呵笑着。我忽然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是多么的重要啊!这个家庭对于自己又是多么的重要啊!爱自己的亲人,其实就是爱你自己。 我要好好利用自己这难得的休假时间,就感觉自己要有很多事情要去办。可是,到底是什么事情等着自己去办呢? 1 谦和村的村貌也有了很大的改观,民房差不多都变成了清一色的红砖大瓦房了。母亲说家里正在攒钱呢。争取今年九月份开始盖新房。也是全红砖的瓦房,并且要盖四间呢,你哥哥也到娶媳妇的年龄了。我透过家的窗子指向不远处的那一排排整齐高耸的六层家属楼问妈妈,那是哪里的楼呀?母亲说,那是油田的家属楼。父亲说,油田这几年发展得很快,产量高,工资高,职工待遇好,职工都可以分到这样的楼房住呢。我说,要是我复员回来能分到油田工作就好了。父亲苦笑了一下,没有说什么。母亲说,好呀,到时候你也分到这样的楼房,妈妈去看你,给你做饭看孩子,可还不知道你会说个什么样的媳妇呢? 我无语,突然想起了六姐。 哥哥在镇里的五金商店上班,有了自己的工资。他特意领着我和三弟、四弟在镇上的饭店花十五元钱吃了顿不错的饭。哥哥说,等你回来,最好也能找个好工作,挣工资。可惜咱家不是城镇户口,要不你复员回来,也许会有个不错的工作呢。现在,咱们县里最好的工作是在油田上班呢。我说我知道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很不是滋味。是呀,自己复员回来做什么呢?哥哥能被安排到镇里工作,已经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可自己回来会做什么呢?也找生产队要块地,扣大棚种蔬菜么?自己还去不去找六姐呢?她可是有正式工作的老师啊。她不给我来信,不和我联系,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她会和一个菜农结婚么?还有欧阳小春,这个大学生还会认识自己这个哥哥么?难道人总是会伴随着环境的改变而改变么? “哥,我想回七家村去看看。” 哥哥迟疑了一下,说:“回那里做什么?那里又没有咱家亲戚。” “你是不是想看六姐啊?”三弟叫道。哥哥立即瞪了他一眼,三弟吐了吐舌头。 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红了。 “算了,你找她做什么?”哥哥说:“她不是一个好女人的。她要变成‘鬼媳妇’了!” “怎么了?!‘鬼媳妇’?!”我惊愕地看着哥哥。 “在你走的第二年的七月,六姐在没有结婚的情况下,就生下了一个孩子。被学校给开除了。怎样打六姐六姐都不说是谁的孩子,郝大伯就要摔死那个孽种。后来还是咱爸爸去帮着协调,那个孩子才没有被摔死。郝大伯气疯了,就将六姐锁在屋子里,把孩子给送人了。再后来六姐从窗子偷跑了出去,疯了一样去寻找她的孩子……父亲不让我告诉你这些,怕影响你在部队的情绪。家里人都知道你对六姐很有感情的。” “六姐现在在哪里?”我的头“嗡”地一声,心里涌动起一股说不出的痛楚。 “六姐……她失踪都快一年多了。郝大伯也不做支书了,每天都在找四处找她的女儿。有人说看到六姐是坐着客车走的,还有的说六姐向大野甸子跑去了,大家都说她去找那个野男人去了。其实,我想她去找孩子去了,听说那孩子是被一对夫妻抱走的……” 我的眼前立即浮现出雨中黑伞下那个略显驼背的身影,那不是郝大伯还能是谁呢? “‘鬼媳妇’?为什么说六姐要变成‘鬼媳妇’?‘鬼媳妇’又是什么意思?”我急切的注视着哥哥。 哥哥说我也是听别人讲的,也不知道“鬼媳妇”是什么意思,有时间的话,你问问咱爸爸吧。 从饭馆出来的时候,天近暮色。走在回村的路上,我的心里如一团乱麻在翻滚,感觉抓心挠肝的难受。真的想独自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先大哭一场。六姐啊,你怎么会有这样的结果呢?六姐啊,你现在哪里呢?那个无辜可怜的孩子是怎么回事?这个孩子难道是……冷冷的汗水从我的脸颊上流淌下来。“鬼媳妇?”“鬼媳妇?”美丽善良的六姐怎么会变成那可怕的“鬼媳妇”?不会的,真的不会的。这个念头让我害怕,让我心里更加的难受。我悄悄擦去汗水,不想让哥哥、弟弟看到我的样子。哥哥说你怎么了?脸儿都白了。三弟学着电影里的对白说是防冷涂的蜡吧!四弟说那才不是呢,二哥是在城里呆的。他们大笑起来。我勉强笑了笑,说:“哥,你们先回家吧,我想独自走走,看看咱家这里的夜景。”四弟想和我一起去,我说我真的想自己走走的。 我顺着新铺的柏油马路向前走着,不知道为什么,脚步是那样的无力和轻软。这条路对我是那样的陌生。黝黑的柏油路淹没覆盖了这条曾经让我怀念的凹凸不平的沙石路,记载了那些让我喜让我悲的日子。天空中的月亮黄黄的,在薄薄的白云间只露出了半个脸来。凉爽的夜风吹过,突地让我的精神为之一阵。我开始拼命地顺着大路奔跑起来,两边的白杨树林在我身边闪过。我的泪水终于流下来了,与汗水一并向下流淌着。我不想去擦,任凭泪水与汗水肆意飞溅。我停在了路旁,停在了通往七家村的那条土路旁。远远的,在朦朦胧胧的土沙丘的掩映下,小村内亮闪着一处处深红色的光芒,那是各家各户的窗子。我开始一步步向里走去,路,很是泥泞,我的鞋子粘了很多泥土。过了土沙丘,就看到了村口的老槐树了。老槐树孤独的立在那里,恍然间,我感觉树的下面竖着一个人的影子,是你么,六姐?我拼命跑了过去,可是,到了近前,只有老槐树,没有六姐。我向村里看去,家家户户窗内发出的光芒更亮了,竟让我眩晕,一种百感交集不可名状的滋味涌上了心头。六姐,我怎样才可以找到你见到你呀? 我顺着村路向里走去,走向郝大伯的家。 在距郝大伯家的不远处,我站住了。我不敢走近郝大伯的家门。我的心中充满了恐惧,就如六姐的失踪都是我一手造成的一样。都是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是我伤害他们一家人!我是罪魁祸首!我怕见到郝大伯,我更怕见到吴大夫。只是静静地凝望着那亮着灯光的窗子。突然,屋门开了,一个身影走了出来,是吴大夫!吓得我身子往墙角一靠。就听吴大夫说:“进屋吧,都这么晚了。”声音无力而苍白。我险些叫出声来,吴大夫怎么会知道我来了呢?正当我要奔过去的时候,我看到了另一个身影从地面上浮了出来。是郝大伯!他原来一直蹲在自家的窗户下!我居然没有看到他!郝大伯“咳咳”咳嗽了两声,缓慢地和吴大夫走进了屋子。那略显驼背的身躯似乎在摇晃。 门,轻轻关上了。 我静静地走进院子,走向屋门。我要向大伯大婶说明一切,告诉他们一切。告诉他们我和六姐的关系!可是,我的心中又是那样的恐惧,这种恐惧来自哪里呢?我立在了门前,几次将要去敲门的手都无力的落下了。我看到了自己的衣袖,我看到了自己的军装。假如现在告诉他们一切,六姐知道后一定会更伤心的!她是为了我才忍辱负重离去的,她的苦心只有我才会明白!可,可自己是不是太自私了呢?太懦弱了呢?难道一切都如自己想象的那样么?雨歌呀雨歌,你是不是在给自己找理由呢? “明天就不要去客运站了好吗?天气预报说这几天都有大雨呢。”是吴大夫的声音。 “去,要去的。兴许什么时候就能看到咱六丫从车上下来呢。还有那孩子……我当时怎么那样混啊!怎么说那都是咱的外孙女啊……” “是你,是你非要送人的……你咋那么狠心啊……”吴大夫哭出了声。 “可,可六丫还要活着啊……挺大的姑娘不听话,谁给介绍对象都不同意,可她不声不想的生了一个孩子出来……你说让我这当书记的老脸往那里搁吆!要是在从前……孩子非变成鬼媳妇才怪呢……” “哼,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你……咋还比我还迷信呢?不对!是报应!报应!谁让你年轻的时候总……现在好了,六丫和外孙女儿都没影一年多了。你现在的老脸就有地方搁了,对吧?” “可我的外孙女也不见了呀……那两口子也许是他妈的人贩子啊,说是前屯五十里铺子的,我去找了,根本没有这两口子的踪影!都是我一时糊涂,哪天六丫真的回来的话,她一辈子都不会原谅我的……” “什么?你怎么今天才跟我说这些?死老鬼啊死老鬼!你呀……假如外孙女在我们身边的话,现在都应该快会叫你姥爷了呀……六丫的命咋这么苦呢?” “你,你别说了老婆子……我啊……” 屋里老夫妻俩哭成了一团。 我扶在门框上,捂住了自己的嘴巴,尽力不让自己哭出声。大伯!大婶!原谅我,原谅我现在不能去见你们,不能和你们说我知道的一切。我现在是身不由己啊,等着我,六姐,等着我,还有不到一年的时间,我会回来,我会回来做我应该做的一切的! 我转回身子,走出村口,疾步向破庙方向走去。我要去破庙看看;我要去鬼火坟地看看!一时间,我什么都不在乎了。甚至于对以前的那些对鬼火坟地的恐惧感都感到可笑! 破庙还在,只是更加的残破了。没有了窗子的窗口,就如一张张没有了牙齿的嘴巴。借着夜色,我看到庙内的土炕已经坍塌了,地面上堆积着很多的枯败的杂草和砖瓦片子。 我出了破庙,一步步走向鬼火坟地。 坟地里一座座坟头在夜色里,灰蒙蒙连成一片。上面布满杂草。有的地方会突然凹下去,出现一个个坟坑。那是被移出棺材留下来的。都移到东岗子坟地去了。这里留下的,大都是些无家人照料的孤坟。 我站在坟地的中间位置,四处搜寻着:“鬼媳妇!你出来吧!我不怕你!我就是来招惹你来了!你到底是什么?你出来!你出来告诉我!”泪水再次模糊了我的眼睛。“知道吗?我没有看到过你出现,所以我不再相信有什么‘鬼媳妇’了!”我的话音刚落,我的眼前,就有一个白色的影子闪了过去……是我的眼睛花了么?我向前奔跑过去,脚下一沉,跌倒了下去,我立即爬了起来,四处找寻着。没有人理睬我,更没有所谓的“鬼媳妇‘出现。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坟地的,又是怎样走上村道,走到柏油路上的。我只感觉自己的腿在动,双脚就象失去了知觉似的,麻木而僵硬。 两道白亮的光芒从我的身后直刺过来,我回头看去,一辆汽车从我身边驶过,稳稳地停到了我的前方。借着车尾灯的光线,我看到了“G”打头白底儿红字的公安车牌,是一辆212吉普车。 父亲从前座打开车门冲我喊道:“你不回家跑这里溜达什么啊?快上车!” 我忙好好擦了擦脸,跑向了吉普车。 坐到了父亲的身后,我忽然感到心中塌实了很多。与我一起坐在后座上的还有两名警察。父亲介绍说这是你周叔和李叔。他们都点头示意向我问好,我便忙叫了两声叔叔好。 在父亲眼里,我永远是个孩子。在父亲的身边,我也永远都长不大。我知道我的个性,我对父亲的依赖性是从小就养成的。可我能对父亲说什么呢?我真想告诉他一切,让他去帮我找回六姐,甚至于还有那个可能是他孙女的可怜的孩子……父亲知道后会怎么样呢?我不敢想象是个什么样的后果!父亲曾一再嘱咐我,让我能留到部队里,最好的归宿是考上军校,成为一名军官。那是父亲的心愿啊。他总是叨咕:自己的四个儿子怎么就出不了一个大学生呢?好在三弟和四弟现在的学习还很不错。 父亲没有再问我什么,只是点燃了一只香烟。车子将我和父亲送到了村口,就被父亲打发走了。父亲说,走,咱爷俩儿一起走走,唠唠嗑吧。 我说爸爸您为什么这么晚才回来?其实这句话是爸爸该问我的。 父亲说这几天有人报案,说在七家村夜里闹鬼。所以晚上才出来看看的。 闹鬼?我楞了一下。是的,就是发生在七家村。好多村民都来报案,说半夜里听到女人的哭喊声和野狼的嚎叫声。开始是在野外,后来就进到村里了。可是大家出来的时候,却什么都没有发现。我到是不相信什么鬼神儿的,但是这件事情却让人感觉很奇怪呢。父亲说。 您听到了那女人的哭叫和狼嚎的声音了么?是“鬼媳妇”出现了?我问。 父亲看了我一眼,笑了笑,说什么“鬼媳妇”出现?你都听谁胡说的?那些都是封建迷信你知道吗?你呀,你的任务就是好好在部队服役,争取留在部队工作。别去想那些与你丝毫没有关系的事情。 然后,父亲就沉默了。我听父亲的声音很严肃,就把很多到了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只是快进家门的时候,父亲突然对我说:“斜楞出狱了。” 1 斜楞出狱了,斜楞?这个消息和这个名字让我很难入睡。躺在炕上,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立即浮现出许多本来就很难遗忘的往事来。这个让我可怜让我憎恨的斜楞,如果没有他的无知和愚昧,根本就不会有自己今天这样的悲伤!他那可怜的母亲现在怎么样了?还有带二癞子走的那个神秘的斜眼落腮胡子现在回来了么?二癞子到底是怎样从水井里逃脱出来的呢?以及破庙后的凄凉的哭声、吓得孩子们奔跑的话语声、鬼火女、鬼火坟地等等,再次象过电影般闪现了出来。哥哥轻轻拍了拍我的头,对我耳语道:“你是不是自己去了七家村?” 我“嗯”了一声。哥哥翻过身子,面对着我。有件事情我想和你说说,这件事情都过去很久了,我想应该告诉你一下的。 我说什么事情呀,这样的神秘? 在你走的第二年的夏天,也是在这个季节。有一天夜里我出去解手。我突然看到一个身影在咱家门前一晃就不见了。我悄悄的走过去一瞧,你猜怎么着?咱家的门旁站着一个人。一个女人…… 我呼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但马上被哥哥给按倒在了炕上。 你起来做什么呀,你要去撒尿么?我还没有说完呢。对,是六姐。你应该猜到的。她穿着长袖的衣服,在月光下,我看到那衣服是有小碎花的衣服。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她穿的衣服么?因为在这样的季节就是夜里也不该穿那么厚的衣服的呀。后来我仔细一看,才发现六姐的肚子好大呀……她就那样的靠在咱家的院墙上哭呢。我偷偷看着她哭,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就没有敢惊动她,急忙跑回屋里喊妈妈出来。可是等妈妈和我来到门外的时候,六姐却不见了。妈妈说我竟瞎撒谎,还说我睡迷糊了。并警告我不要出去乱说,那是梦!弄得我自己都糊涂了。现在回想起来,我觉得那不是梦。分析一下,我想,当时那人应该真的是六姐,六姐是想找妈妈帮助她呢。因为不久她就生了孩子……你救过六姐,六姐对你也很好的,你去郝大伯家去看看也是应该的……二弟你怎么不说话呀?睡着了么?你昨天都睡了那么长时间了,怎么还这么贪睡呀,也不和哥哥聊聊……我已将被子死死的蒙住了自己的头,泪水再一次流了下来,我真的恨自己,为什么这样的脆弱,这样的喜欢哭,还偷偷的哭。还男子汉呢!我的眼前仿佛出现了黑夜里独自靠在院墙上哭泣的六姐,样子是那样的无助那样的凄凉。她多么需要帮助啊!她来到我家是为了什么?她是想走进我的家门,寻求我家人的帮助,或者说是保护。因为她孕育了这个家的孩子啊!她深爱着这个家的一个男人!可是这个男人呢,这个男人当时在做什么,还在含糊其词的给家里写着信,脑子里还竟装着很多无知而幼稚的想法!六姐,我可怜的六姐,你现在何方?怎样才能找到你啊?!鬼媳妇?六姐,答应过我的,等我回来,就告诉我什么是鬼媳妇,为什么谁都不告诉我什么是“鬼媳妇”呀,难道只有你:六姐才会告诉我真相么?可是,六姐,你现在在哪呢?不行,明天我一定要向父母把一切都说出来! 还有一个疑问在不停地侵扰着我的心,让我百思不得其解,六姐为什么不给我回信?为什么?难道她没有收到我给她的信么?她根本不知道我的通信地址?还是有其它什么原委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我沉沉地睡去了。 我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这香气让我沉醉,让我着迷。我在这香气中慢慢醒来。 2 “这孩子自回来后,就是喜欢睡觉。看,这都快十点了,还在睡呢。许是他昨夜出去玩的太晚的缘故吧。”是母亲的声音。 我挣开眼睛看到的,并不是母亲。一张白白的小脸正近近的对着我的脸,给我的感觉都要贴到我的脸上了。忽然,小脸向上一移,一只嫩嫩的滑滑的小手就落在了我的腮帮子上,并轻轻掐了一下。我努力适应了一下明亮的白日的光线,笑了。说:“欧阳小春,是你呀,你怎么来了?” “哼,你回来也不通知一声,要不我还会去车站接你呢。活该你被大雨淋呢!”春子用两只小手在我的脸上又拍了拍。咯咯笑了起来。 能回避一下吗?哥哥要起床了。我说。我只穿了一个军用裤头。 穿衣服的时候,我就在想,难道女人都有香气?很长时间我才知道,世界上还有一种东西,叫香水。可我坚信,六姐身上的香气绝不是香水发出来的这种气味,那是一种很清新很自然的香气!以至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对女人的香水味特别敏感。 春子的个头不算太高,也不算太矮,是那种看上去很苗条很可爱的女孩子。长长的头发很黑很亮,一套白色的连衣裙,穿在她的身上更显靓丽迷人。我观察着她,欣赏着她,寻找着她儿时的影子,只有她那双明亮的双眸依然荡漾着调皮的微波,让我熟悉,让我倍感亲切。 你的变化可真大,假如我在街上遇到你,也许我们会擦肩而过呢。我说。 我不会的,我会一下子就能把你认出来!你信么?春子很认真地说。 在春子滔滔不绝的介绍她大学生活的时候,母亲把饭菜都端上来了。我一看,竟是玉米面大饼子!我说妈妈我还真的想吃您做的大饼子呢。母亲说,去,这是小春要吃的,我才现做的呢。你吃了那么多年还吃不够呀? 春子就又咯咯笑起来说,大娘,我这个暑假会常来的,我可喜欢吃您做的玉米面饼子啦。到时候,您可别烦呀! 母亲说:哪儿会烦你呀,请都请不到你呢。再说,我还怕你嫌弃我们家呢。 母亲的话让我感觉有些词不达意,似乎暗示着什么。这让我心里很不得劲儿。就插嘴说:“妈,我爸爸和兄弟们呢?” “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今天又不是星期天。现在就你们两个清闲呢。”母亲笑着说。 不过,看着春子香甜的吃着玉米面饼子、炖白菜的样子,真的很让我感动。 春子咽下一口玉米面饼子说:“雨歌,我今年年底就毕业了。我不想听我爸爸的,他让我留在北京工作。我的愿望是想回咱家这儿上班,到油田工作。油田正在飞速的发展和壮大,很需要大学生呢。对了,你是不是也快复员了?” 我说是的,也不到一年的时间了。 春子笑了,又说等你复员回来的时候,最好也能分到油田来工作。听我爸讲,油田每年都接收大批的复员军人到油田工作的。到时候,我们在一起工作该有多好啊。等分配的时候,我找我老爸帮忙,老爸现在是第七钻井公司的党委副书记了,副处级呢。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言语。心里空空落落的,不知道是什么滋味。本想今早先和母亲说明一切的,却又一下子蹦出了个欧阳小春。她的出现,一下子搅乱了我的思绪。这件事情假如让欧阳小春知道后会怎么想?会怎样看我?真的难以想象。可我又怎么说出口呢?我毕竟还是个一无所有的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啊!何况我现在还是一个现役军人! 从家出来的时候,我想换一下便装,可是春子不让。她说:“我特喜欢看你穿军装的样子,再说,我还想让妈妈看看你穿军装的样子呢。” 是她非要带我去她家看看。母亲说:你也应该去看看你欧阳叔叔和春子她娘。 可是我真的不想去他们家,因为我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办呢。那是我吃早饭的时候酝酿的一个计划。 春子的小手很自然很随便地就拉住了我的手,让我感觉极为不自然,想把手抽出来,又觉得会让春子难堪,只好硬着头皮任她牵着走。那好闻的香气在我身边环绕着,让我有些不安和激动。 你现在住在什么地方?我问。 在月牙儿街三十三栋,不远的。 我知道月牙儿街的,这条街地处县里最繁华的地段。住在那里的人都是这个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物。参军前,我曾和兄弟们去溜达过一回。看着那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大瓦房,我就暗想,里面会是什么样子呢?也有各式各样的新家具么?会有画着彩花的暖瓶和做饭的灶台么?他们是不是也喜欢吃玉米面饼子呢? 谦和村离县城的月牙儿街差不多有六里多的路程。 “对了,今早你是怎么来我家的?” “是爸爸的车给我送来的。早晨我去爸爸单位玩,就从爸爸的单位直接过来了。那是爸爸的专车。”春子有些自豪地说。随后又加了一句:“和你爸爸的车一样,也是吉普车呢。” 我突然看了她春子一眼。 我们就这样走着,引来很多路人的目光。让我很不自在。天空中漂浮着很多大块大块的云朵,时而遮蔽了阳光,时而又阳光灿烂,就如我此刻的心情。在不知不觉中,我们已经出了村道,进入到了城区里了。谦和镇紧挨着谦和县,就象谦和县的一个街道。 临近中午,街上人群涌动,车流不熄。这是我探家归来的第一次正式的在县大街上溜达。看着眼前的这一切,竟不自觉地和部队所在的边城比较起来。家乡的县城的确变化了很多,每每看到任何改变之处都会让我感动和自豪。脑海中不自觉地浮现出了六姐在黑板上画的那幅美丽的山水画来。是呀,谁不希望自己的家乡越变越好呢?想到了六姐,我竟深深地叹了口气。 “雨歌,你好象有什么心事呢。象这样沉重的叹气可不是小事。”春子很奇怪的看着我。 “哦,没有什么的,只是离家久了,有了些感触而已。”我把头转向了另一边。不想让春子看到我此刻的表情。 “我猜你一定是在想等复员回来后,会不会在县城工作这件事情呢,我不是和你说了么?到时候,我会让我老爸帮忙的……” 我没有理睬她的话,此刻,我的心里猛地一紧,手竟在瞬间狠狠攥了一下春子的手。我看到了一个人! 4 这个人正在人群中闲逛,这样炎热的夏季里,他仍穿着蓝色的粗布上衣和有些陈旧的绿色的军裤。破烂的草帽下是一张苍老黝黑的面孔。黑白参杂的胡须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刮过了。一双浑浊的眼睛在不停的寻觅着什么。郝大伯,您那挺拔魁梧的身板儿哪去了?您那严肃庄重的表情哪去了?您那到什么时候都整洁的衣装和很有派头气质都哪去了? “那是……那是郝大伯呀!”春子拉着发呆的我奔了过去。 郝大伯仔细端详了我们俩儿很久才认出了我,但没有记起春子。“雨歌,是你呀雨歌。”郝大伯的眼里闪现出了一丝亮光。 “是我呀,大伯,是我……这是春子……曾经也是六姐的学生……”我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 “大伯您怎么成……您来县里办事吗?”春子说。 “我……我是来找人……办事的。”郝大伯迟疑了一下,说道。 “您吃饭了么?”我看着郝大伯。 “哦,还没呢,我这不正想找个地儿将就一口,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办呢。”郝大伯勉强笑了笑。 “走,您跟我来!”也不管郝大伯愿不愿意。我拉起郝大伯就走。 “去哪里呀?我真的还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办呢!”郝大伯很不情愿的样子。 春子也说走吧大伯,不会耽搁您太多时间的。 在饭馆坐下的时候,郝大伯垂着头,显得很不自在。我说大伯您说想吃什么,您说,您尽管说呀。 郝大伯说将就一口就好,就来碗米饭一盘土豆丝吧。我的泪水险些落下来。忙拿了菜单过来,凭着记忆,点了四个郝大伯以前喜欢吃的菜。春子还不依,又加了两个炒肉菜。郝大伯说,不要点那么多呀。春子说还有我们呢,我们还没有吃呢。 看着郝大伯喝着高粱酒,不时地品味着酒的感觉的模样,我想大伯也许好久没有喝酒了。 你们怎么不吃呢?郝大伯突然抬起头来看我和春子。春子说,大伯,其实我们吃过了。就是想让您多吃点的。对了,郝老师现在还在七家小学教书么? 此语一出,我的心里一凉,我知道郝大伯这顿饭是吃不下去了。 郝大伯放下了酒杯和筷子,颓废地坐在那里。 春子看看郝大伯,又看看我,目光中充满了疑惑。 我得走了,我有很要紧的事情要办呢。郝大伯起身就奔门口走去。 大伯,您别走。可是郝大伯就如没有听见一般,推开了饭馆的门。我忙站了起来,追了过去。 在街道拐角处,我追上了郝大伯。 我从口袋里取出一叠钱,那是我积攒的一百元钱。 你这是做什么?大伯不缺钱的。郝大伯低声说。 大伯,您收下这点钱,您会用得着的。我……我求您一定要收下啊!我甚至是带着哭腔在说。同时硬把钱塞进了郝大伯的口袋中。郝大伯还要往出掏的时候,看到春子跑过来,就罢了手。春子将手中的几个塑料袋递到郝大伯的手中,说:“您怎么这样的着急呀?还没有吃完呢。我给您都用袋子装好了。等您饿的时候吃。” 看着郝大伯走向客运站方向的身影,春子说郝老师怎么了?难道她出了什么事情不成? 我想了想,说:“郝老师离家出走快一年多了,大伯一直在寻找她。”[奇 书 网·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哦,原来是这样呀。可是郝老师为什么要离家出走呢?” “因为……因为郝老师爱上了一个男人,可没有和那个男人结婚就生下了一个孩子。郝大伯把孩子送人了……郝老师就跑出来寻找孩子……结果郝老师也失踪了……” “可,可那个男人呢?那个男人是谁?为什么不去找那个男人?那个男人怎么不出现?” “我……我怎么会知道那个男人……是谁?我刚从部队回来才……听说的。” “那个混蛋男人是谁?那个不负责任的男人是谁?应该找到他,至少给他两个耳光!”春子的脸色通红,很气愤的样子。“郝老师是个多好的老师啊,她对我们多好呀。我现在还保留着她给我们买的图画笔和图画本呢,那是咱们儿时收到的最好的礼物!” 我擦了擦眼睛,说:有风吹过,吹起了什么东西到我的眼睛里了。 春子说要紧么?我来帮你吹吹。 我说,没事儿。我想利用这几天休假的时间,帮助郝大伯四处去找找郝老师。也许不会再陪你逛街了。毕竟……毕竟她曾经是我们的老师啊。 春子说,好呀,应该的呀!正好这段时间我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在家里很清闲,我能和你一起去找郝老师么? 我假装没有没有听到她的话,步子加快了许多。 春子快跑了几步。1 月牙儿街到了,这个让我充满神秘感的月牙儿街到了。那一排排整齐的红砖大瓦房早已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则是一排排整齐的楼房。临街的一楼都以开了商店。这里现在已经变成了县城中的一条主街了。在楼区的中间位置,有一大块空地,整齐的竖立着三排一楼一底的二层小楼。 春子说:“这块地被油田买下了,高楼住宅是给年轻职工住的,这一楼一底独门独院的小楼是给领导和退休老职工住的。现在油田职工的待遇很好,住的是免费的楼房,还有烧的液化气也是免费供应的。油田各单位的福利待遇都搞得特别好,总分大米、豆油什么的。对了,每个月还给每个职工分两只小鸡呢。不象从前那样艰苦了。” 我说:“在我小时的印象中,油田的工作是很苦很累的。有句顺口溜我现在依稀还记得呢。” “什么呀?快说我给我听!”春子眼里闪着亮光说。 我说:“你听好了:‘远看像逃难的,近看像要饭的,上去一问才知道是油田打钻的!’” “哈哈,你可真逗呀。我怎么没有听说呢?不过,以前听爸爸讲过,说当时的石油工人找对象都不好找,城里的姑娘都不愿意嫁给油田人做媳妇。所以不少农村女人都与油田工人成了家。现在好了,那些嫁给油田工人的乡村女人可享福了,要比这城里的女人早住上楼房呢。所以,现在城里女孩的最大的目标就是嫁给一个在油田上班的油田人呢。油田发展得很快!” 我说:“你也别太片面了,谁说城里的女孩都喜欢嫁给油田人?那我们县城的小伙子不就都说不上媳妇了么?再说我也没有看到我们县城的哪个小伙子打光棍儿。”我只是对春子的话有些不服气,其实我哪儿知道城里的小伙子和姑娘是怎么想的呢。 说话间,我们停在一户二层小楼前,春子按了按门铃,见没有人出来开门,就取出钥匙开了铁皮的黑色大门,带我走了进去。三米见方的小院里种植了很多不知名字的花草,四周飘荡着一种清新的气息。 楼房里没人。春子抬手腕看看表说,这个时间妈妈应该在的呀,大概是买菜去了。 这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步入月牙街的住宅。虽然不是那红砖大瓦房,但是这要比红砖大瓦房更让我感到新奇和激动。春子给我找了拖鞋,然后就开始带我参观房间。一楼是客厅和厨房,厨房与客厅只用四扇窗子隔着。二楼是两间宽敞的寝室。春子说你看看我的房间怎么样。春子的房间里飘荡着好闻的香水的味道,红漆的木床上铺着淡黄色的床单,绣花的小被褥折叠着整整齐齐。好多布娃娃和动物玩具被懒散的堆放在窗台上、角落里。地板上铺着鲜红色的地毯,踩上去是那样的柔软。我不知道自己该站在哪里,该坐在哪里。春子说:“雨歌你坐呀。”竟把我推坐在她的小床上。让我突然之间涨红了脸,很不自然的坐在那里,一动都不敢动。春子“咯咯”笑起来说你脸红什么呀? 这里的一切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陌生;那样的不知所措;那样的渴望而不可及。不觉心中记起了我们兄弟四个儿时拥挤在一起睡觉的那铺小炕来了。以至于还有家里的被子少,只有兄弟两个同盖一条被子的情景浮现在了眼前,瞬间,一种别样的滋味也涌上了心头来。我说:“春子,你真的很幸福。” 春子说:“这算什么,你以后也会住上自己的楼房,会有自己的房间,会有自己的想要的一切的。” 我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心中突然下了一个决心。 2 这个决心就是,我不想去报考军校了。虽然这样会很伤父亲的心(父亲曾给我往部队里邮寄了很多的复习材料)。部队领导已经批准我在休假归队后去教导大队去集训,去教导大队集训就意味着是上军校的前奏。当时部队里要求,只有干满二年整,三年头的老兵才允许报考军事院校。团政治处的苏主任知道我报考军校的消息后,还曾经亲自坐车来连里看我,操着河南口音对我说:“小伙子,等你军校毕业后,我们政治处第一个要你,处里宣传股还正缺少个能写材料的干事呢!”弄得连里指导员对我刮目相看了好些日子。可是,我真的改变主意了,是的,我要回来,就是扣大棚种蔬菜我也回来!我要找到六姐,找到孩子,三口人在一起,能有个像七家村那样的小房就足够了,过一个我所希望的幸福的生活。什么人有什么样的命,也许我就有这样的一个命呢。可是,哪里知道,等我回到部队后不久,就收到了一个改变我一生命运的消息。这个消息,确实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楼下传来了开门的声音,我和春子立即下了楼梯,迎了出去。 “婶儿,是您回来了。” 春子娘的模样显得还是那样的年轻,面色白白的,只是体形要比从前胖了很多。小的时候,我只去过春子家几次。她给我的印象是消瘦的、文静的样子。 “你是小雨歌!瞧,这些年不见你,都长成帅气的小伙子了。” “妈,您看他戴上大沿帽更精神呢!”春子将我的军帽扣到了我的头上,让我感觉更不好意思。春子娘将手中的蔬菜拿进厨房,回头对我说:“婶给你做几个好菜,让你尝尝婶的手艺。小春,你陪你雨歌哥哥唠嗑。”然后就开始忙活起来。 我说婶,您不要忙了,我还不饿呢。再说我还有事,坐一会就走的。[奇 书 网|q i s h u 9 9 . c o m] “什么呀,走什么呀走。”春子有些恼怒了。 “那可不行啊雨歌,这么多年没有见你,你又从部队回来专程来看我和你叔……对了,你欧阳叔叔还没有看到你呢。”春子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我只好又坐回了沙发上了,心里慌慌的感觉,真的想立即就走出去,去办自己的事情去。还有,这里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有些莫名其妙的不安。 “我妈妈现在是爸爸所在公司下属的燃料大队政工组的组长,燃料大队机关就在家属楼的附近,所以妈妈每天中午都回来的。”春子说,“雨歌,我记得小的时候,你的作文写的非常好。现在还写么?” 我说现在改写新闻报道和文学作品了。 “是么?那很好啊。”春子娘一直在听我和春子的谈话,就在厨房里插嘴说:“我们政工组主要的工作就是采写生产类的新闻报道稿件和写总结汇报材料,油田有〈〈石油生产报〉〉,每年都泼给各公司宣传报道任务。你复员回来后假如能到油田工作的话,会很受欢迎,各单位都奇缺能写的人呢。对了,你入党了吗?” 我说自己是预备党员,明年这个时候转正, “好呀,你在部队干得不错。”春子娘说。同时,我还听见了“叮当”炒菜的声音,好闻的菜香飘了过来。 3 桌子上很快就摆满了香喷喷的各种菜肴,甚至于有几盘菜我都叫不上名字来。只是看着很好吃的感觉。但是我没有任何的食欲,机械的吃着他们娘俩儿给我夹的菜,如同嚼蜡。 “可惜你叔今天没有回来,要不他会很高兴地和你喝上几口的。可……你自己怎么不喝呢?到婶家要是还见外可是不对的呀。”春子娘指着一瓶瓷瓶的系着红丝绸条条的高档酒说。 我说:“我不会喝酒,在您家更不会见外的。可我记得欧阳叔叔喜欢喝大高粱酒来着。” “那是从前,现在我爸爸他呀早就不喝那种低档次的酒了。”春子说。我一楞,大高粱就难道还不算好酒么?。这时,门铃响了。春子就跑去开门,边跑边说:“我就知道爸爸会回来的。” 可是她却撅着小嘴走回来了,后面跟着个小胖子,黑黑胖胖的一张小脸上还戴着一副近视镜。这小子见我就点头哈腰的过来和我握手,说你一定是雨歌大哥吧,你可是小春同学的偶像啊,现在见到你了,认识了,你也然后这小子也不客气,坐下来就开吃。看来他与这个家的关系不一般呢。 “这是小春在北京读书的同学,家也是咱们这里的。叫莫志。”春子娘说。然后又对莫志说:“你爸爸还没有回来吗?” 莫志说:“谁知道呢?放假到现在,我才见到过他三回,哼!竟想着他的钻井队,心里哪里有我这个儿子啊!”[奇 书 网-wWw.QiSuu.cOm] 春子说:“你个‘墨汁’,老跑我们家来蹭饭。” 春子娘瞪了春子一眼。 好在莫志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拼命地往嘴里忙活儿。后来我才知道,莫志七岁的时候,他娘就病死了。 不过我也想叫他‘墨汁’呢。名字很像他这个人,黑黑的。 吃过饭的时候,春子娘让春子收拾一下饭桌,就急匆匆上班走了。春子很严肃的把这项艰巨的工作交给了莫志。莫志白了我一眼,很不情愿地去了厨房。 “我们什么时候开始动身呢?”春子说。 “去做什么……哦,我想下午就去。可是路很远呢。”我险些忘记了春子想和我一起去寻找六姐这件事情了。本来想自己一个人去找六姐,没想到春子竟很认真,所以说路很远。 “去哪里呀?我也去!”莫志在厨房里喊道。 “哪儿有你什么事情啊?洗你的碗吧!”春子大声喊道。 “雨歌不是说路很远么?我可以搞到车的。212吉普车呢!”莫志也大声说,不过声音还是有些底气不足。 莫志终于把车子开过来了。一辆破旧的212吉普车。 “你是从哪个垃圾站里开出来的啊?”春子说。 “垃圾站哪有啊,这是从运输大队修理所仓库搞里借到的,所长也是和咱爸爸一样,都是南方老乡呢。” “什么呀,谁和你是‘咱爸爸’?你给我滚一边去。”春子气哼哼的说。 莫志哈哈大笑起来。 上了车子,里面感觉热气扑面。 “莫志,你会开车?”我问。 “他呀,竟会瞎鼓捣这些玩意儿。”春子瞄了一眼莫志。 莫志说:“我从小在钻井队里长大,什么样的机械我都敢捅咕。四轮子、东方红拖拉机、解放大板儿我都开过。别看这车外形破,其实内部被我捣鼓得就像新车呢。车里是不是很热?等车开起来就凉快了。我们去哪儿?” “五十里铺子。”我说。 “好勒!”莫志大叫了一声。 是我偶像了。小春总给我讲你小时候的英雄事迹。 4 北方夏天的午后很不好过,闷热得让你发慌。坐上车子的时候,我就感觉特别的疲倦。头脑中昏昏沉沉的想睡觉。透过车窗向外看去,街道上的行人不是很多,有不少人都在楼下的阴凉处呆坐着。莫志平稳的开着车子,不一会就驶出了城区,顺着柏油马路向前方冲去,路两侧的白杨树林一闪而过。 五十里铺距七家村五十多里的路,但是从城里走,就有近六十多里的路程,我计算了一下时间,吉普车大约需要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才能到达那里。可是,我心里明知道去五十里铺子又有什么用呢?难道六姐真的会在那里等待自己不成?但是,我的心像长草了一般,这种感觉就是没有吉普车,自己都会走着去的。 不知不觉中,我竟靠着坐椅上睡觉了。是自己这几天都没有休息好的缘故? 恍惚中,我看到六姐怀里抱着一个婴儿站五十里铺子的村口,面露微笑的向我们的车走来……六姐!六姐!可是莫志这小子竟不停车,直直地冲向了六姐。六姐惊恐地后退着,她的头呼地燃烧起来……我大喊着:停车啊莫志!停车!我一下子向前扑了过去,头“砰”地一下顶在了前车的挡风玻璃上,很痛的滋味。我一下子从梦中惊醒了。 莫志真的在急刹车。“你他妈的会不会开车啊?”莫志伸出头去大喊道。 从右侧的土道上突然冲出一辆崭新的212吉普车,若不是莫志机灵,急踩刹车,两辆车真的就会撞到一起了。那辆车也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旁若无人的一加油门,转了一个方向,向我们来的方向开去了。我忙回头用目光追着这辆车去看,想看得更仔细些。但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了。 但在刚才会车的一瞬间,我看到了一张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面孔显示在副驾驶的位置上,这张面孔就是化成灰我想我都会把他辨认出来!他是斜楞!同时这家伙嘴里还叼着一支香烟,一副踌躇满志的摸样。他去五十里铺做什么?那崭新的212吉普车又是谁的?在我的印象中,这个城市的领导都喜欢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斜楞又算什么领导?什么东西?我只知道他是一个强奸未遂的犯人! 车子拐下了斜楞坐车刚出来的那条土路,车身开始颠簸起来。刚才这一小觉让自己清醒了不少。就是这个梦让我恐惧:六姐的头为什么要燃烧起来呢?“鬼火女?!”我的心里咯噔一下! 土路两边都是绿油油一片片的稻田地。前面不远处出现了一个村落的轮廓。 在村口处,我们三个人下了车。村里的道路上不少地方积存着很多的雨水泡子,莫志说要是再向前开,车轮胎肯定会陷进去出不来。 太阳烘烤着大地、村落。一切似乎都被笼罩在一个蒸笼里似的。此时,正是村民睡午觉的时间,村道上看不到几个人的影子。就连四处乱窜的野狗也都吐着长长的舌头,喘着粗气躲藏到了阴凉处,几只老母鸡在潮湿的小土坑儿里不停的抖擞着翅膀。一个光着大膀子的老者坐在一棵老柳树下的一张竹椅上,手中不停地扇着大扑扇,我们就径直向他走了过去。 “大伯,您好。我能向您打听一些事情吗?”  老者停了扇子,看看我们三人,又看看停在不远处村口的吉普车。目光中闪现出了疑惑的神情来。  “什么事情?说吧。反正今天也睡不好觉了,总来人打扰我,问事情的。”老者很不耐烦的样子。  “在一年前的这个时候,你们村子里是不是有一对夫妻收养了一个婴儿?”我陪着笑脸问。  “没有的事情,我们村子里的女人自己都能生养,谁会收养别人的孩子?今天这是怎么的了?都来问我这件事情。我们村里怎会出那两个‘败家玩意儿’呢!竟打着我们村的旗号出去行骗。”老者有些懊恼了。  “是不是刚才有辆车来这里?车上的人也问过您这件事情?”我小心的问。  “是,是问过。一个斜楞眼来问的。真的不相信一个斜楞眼还会是什么领导?司机叫他什么厂长呢。还一点礼貌都不懂,我睡得正香的时候,就把我扒拉醒了……我告诉他们说我不知道,他们还不相信,居然还拿出二十块钱来,说如果我说了实话就把钱送给我,我说你们还真把我老尤头给看扁了。我什么时候没有说实话啊?他们刚被我给骂跑了。你们又来问。” 我的心里一阵的紧张,斜楞为什么来找这个孩子?是的,也许找到了孩子就会知道六姐的下落。斜楞这个混蛋居然还在打六姐的主意!斜楞现在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身份呢?他一个罪人怎么会成为一个“领导”?还有崭新的212吉普车坐,这更让我非常的困惑!  “大伯,您说的那两个‘败家玩意儿’是哪里人?”我感觉出了老者的话里有话。  老者仔细端详了我一阵子,说:“看你是个当兵的,我想你应该是个好孩子。我家老小子也在部队呢……去年我们村子里是新搬来一对夫妻,年龄都在四十多岁左右。但只在我家的下屋(偏房)住了三天就突然不见了,连房租都没有交给我,只留下了几件破烂的衣服。不过我还真的看到过他们在夜里抱了一个婴儿回来。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就抱着孩子出去了,那晚婴儿的哭声整整响了大半夜,让我在屋里听着心里都不好受。作孽吆,孩子兴许是饿的。第二天一大早,就有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光着脚丫跑进了村子,见了人家就跪在门前磕头,说行行好,把孩子还给她……我知道后,立即告诉她那对夫妻走的方向……我哪里知道这对夫妻这一走还真的就不回来了呢。”  我说春子、莫志,你俩再问问其它情况,我去找个地方方便一下。我跑到了土坯房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扶在后山墙上哭了起来。我在心里咒骂着自己,我的可怜的六姐啊,我一直都没有叫你一声“老婆”,我知道你心里是多么的想让我叫你一声啊,或者说是让我叫你“一生”老婆!  我一定要找到你,偿还我亏欠你的一切。你现在哭什么哭啊你个懦夫!难道你还以为你自己是个小孩子么?  我擦干了泪水,走了回去。  “我了解了那对夫妻的情况,男的姓陈,女的姓江。名字叫什么老人也不知道。但老人告诉我,这对夫妻走的方向是去前屯的许家窝棚村的路。我们是不是继续向前屯找找?”春子说。我看到她的眼圈儿红红的,也是刚刚哭过。  我深深向老者鞠了一躬,说:“大伯,谢谢您。”  我们上了车,车子继续顺着土路向前行驶着。  春子说你呀雨歌,你要哭就在我们面前哭吧。我也觉得郝老师可怜呢。我知道你对郝老师的感情很深,但我想你做为男子汉,想哭就哭,没什么不好意思的。这说明你很重感情呢。  莫志说我都快哭了。你们的老师的经历怎么这样的凄惨,能找到她该有多好啊。我真的想见见她,最好能帮她一把。只要我能办到的。  我把头转向了车窗外,看着土路边上那些不知名的盛开着的野花、杂草,想象着六姐疯了一样在这条路上奔跑时那种绝望无助的样子,心痛的感觉一阵比一阵剧烈。现在,我又能对他们两个说些什么呢?  土路难行,遇到有积水的低洼处,莫志便小心翼翼地缓慢驾驶。足足过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们才到了许家窝棚村。  我们分头进了村子,约好半个小时以后在村口见面。  等我赶回村口的时候,春子和莫志早已等候到那里了,看着他们一脸茫然的神情,我就不想再问他们什么了,我知道结果和我预想的一样。不会发现任何蛛丝马迹,村民们说都不知道这件事,都说曾经有一个高高个子的老头经常来这里打听这件事情,只是最近些日子没有来过而已。那是郝大伯! 2 春子说:“我怎么都不相信,一个大活人,一个孩子,说消失就消失了?雨歌,我们还要不要继续向前走了?” 我抬头看了看天空,太阳正缓缓的向西边游移,就快黄昏了。不过夏日的夜晚来的很晚,我真的还想继续在找下去,可又看到莫志直打哈欠的样子,就说:“村民告诉我,前面的村子比许家窝棚村还远呢。附近就有一个钻井队在打井作业。其它再也没有什么村落了。” “什么?钻井队?是不是7110钻井队?假如是的话,我们一定要去看看,也许那是我爸爸的钻井队呢!”莫志突然来了精神。 “你爸爸不就是7110钻井队的队长吗?有什么好嫌贫的。”春子说。 我说去看看也好,莫志是想他爸爸了。 莫志是个没妈妈的孩子。 我们下了车,各自向远方搜寻着井架的影子。 “看,在那儿呢!”顺着莫志手指的方向,我们真的看到了钻井架,只是井架的轮廓有些模糊和飘渺。 车子开始顺着纵横交错的土路向井架的方向进发。看着似乎不是很遥远的井架,可走起来却很费时。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才到了近前。当看到那排列着整齐的移动板房上挂着的红色条幅上写着:“学习‘铁人’艰苦奋斗——7110钻井队宣”的时候,莫志就开始高呼“万岁”了。 莫光明队长一下子就把莫志给抱了起来,儿子都这么大了,竟还在莫志黑黑的腮帮子上亲了一大口,逗得我和春子都乐了。给莫志造得脸通红,拿眼睛直瞄欧阳小春。莫队长对身边的经管员说:“我儿子来了,今儿我也开一回小灶。你去告诉食堂,给多弄俩儿菜送到我的板房里,顺便告诉刘书记和杨副队长一块来喝两盅。” 板房里空间有限,勉强摆放了一张桌子和几把椅子。莫队长说井队就这么个条件,你们三个小嘎子也别见怪,尤其是小春子,你最爱调毛病了,但这也比你爸爸他们那个时候的条件好很多了。 春子撇撇嘴,说:“好什么呀,也不弄个大点的板房住住,还队长呢。” 莫队长说:“那得去找你爸爸欧阳书记要了!哈哈哈……” 说话间,酒菜就都端上来了。不一会,刘书记和杨副队长也进门坐下了。莫队长就问端菜是胖女人:“陆嫂子怎么没来呢?”穿着白色制服的胖女人说陆嫂子身体不太好,在板房里休息呢。莫队长说那算了吧,我一会去看看她。然后就招呼大家吃菜喝酒。杨副队长打趣的说:“老莫还真的很细心呢,可别关心过火了呀。”莫队长马上看了一眼莫志,就冲着杨副队长瞪起了眼睛。身体消瘦且文质彬彬的刘书记接过话茬说:“其实啊老莫,你早该成个家了,你常年不在家,莫志也没有个人照顾照顾。”“咳,”莫队长说:“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还成什么家了。再说这小子还挺有出息,给我长脸,在首都读大学,也不用怎么照顾的。好了,不唠这些了。来,大家喝酒。”莫志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闷着头吃菜。 莫队长要给我倒酒,我忙推脱说不会不会。可莫队长一瞪眼睛说:“小子,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来,整一碗!”一满碗大高粱酒就递了过来。 春子伸手挡了回去,说您要是让我哥哥喝酒那我就替他喝得了。弄得老莫直摇头说:“丫头啊,我就拿你没有办法。” 杨副队长冲我说:“你这是探家么?准备复员还回来吗?”听他的口音,是我们谦和县人,不觉让我多了几分亲切感。  我说:“是探家。现在部队有了新的规定,三年中可以探家一次的。我一定回来,回到咱家乡来。”我说的是心里话,我必须返回我的家乡.  “看你挺年轻的,你要不告诉我我还以为你是当五年的老兵呢,我记得原来五年才一次探家的机会……当然,回来就好,你看我也是在部队复员回来的,在油田工作多好啊!像我这样……”  “哼!回来后才不上井队呢,我哥哥会去机关!在井队工作会有什么出息?”春子撇撇嘴说。她的不管不顾,让二十六、七岁的杨副队长的脸红了一下,低头独自喝了一口酒,就不再言语了。  春子对我笑了一下,我没有说话,感觉春子有些过份了。其实我真的很羡慕杨副队长,甚至于做个普通的钻工就很心满意足了.  也许是饥饿的缘故,我觉得这里的饭菜真的很好吃,我竟一口气吃了四个白白胖胖的大馒头。  “看,这馒头是不是好吃?这是陆嫂子的手艺,我们都爱吃呢。看你,你这么着急吃饭做什么?时间大早的。要不,在这里住一晚?我们这里还有空房间的。”刘书记说。  我看了春子一眼,见她摇头,就说我刚回来,家里会惦记我呢,还有很多的亲朋没有去看望。  我想,春子一个女孩子在这里住是很不方便的。    夜幕已悄然降临,高高的钻井架上的照明灯闪烁着点点温红色的光芒,就如一颗颗镶嵌着的璀璨的宝石。在一盏巨大的探照灯的照射下,钻机在轰鸣,钻工在灯光下辛勤的忙碌着。四周排列整齐的板房里也亮起了柔和的灯光,不时的有人影在里面晃动。我忽然觉得自己假如能在这里工作,也该满足了。可是,会么?  我们的车渐渐远离钻井架,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对这个井队产生了一种依依不舍的感觉,我伸出头去,不禁又回望了一眼那高高的布满闪亮“宝石”的井架。远处的村庄、田野朦朦胧胧的,突然给了我一种异样的情感。凉凉的夜风吹过,知了在叫,蛐蛐儿在唱,此时此景,那种情感瞬间就转化成了一种让我难以描述的哀伤的痛楚。等我再次来到这条路上的时候,我真的想抬起手给自己的脸上煽一记响亮的耳光……很多事情曾经让你去经历的时候,你不会知道怎样去留住你的记忆,也许这就是每个人的生活? 一年前。 六姐在向尤老伯深深鞠了三个躬后: 那是一个充满了白色的雾气的早晨,雾气是缘于那一块块呈正方形的稻田地里的水散发出来的。水稻的叶子在晨风中成片状摇曳着幽幽的绿。一个女人,一个披散着乌黑的秀发的女人,一个光着细嫩脚丫的女人,正深一脚浅一脚地在这稻田地里拼命地奔跑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在四处搜寻着……“孩子!我的孩子……你在哪里啊?!孩子……”她的声音早已沙哑得不成了样子。滑倒了,一身的泥水,她挣扎着站了起来,继续奔跑。终于,她踏上了一条稍稍干燥一些的土路。原来,她是想横穿过挡在面前的稻田地,可以不去绕弯而减少时间去追上前面抱走她孩子的那两个人。后来她才发现自己的这个想法是多么的愚蠢,这样反而却大大减慢了自己前进的速度。前方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更看不到许家窝棚村的影子。她抬头望了望正在升高的炙热的太阳,开始蹲下来大哭起来,这哭声是那样的绝望,哭声在看不到一个人的荒野上回荡着…… 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把头发好好拢了拢,拍了拍身上的泥土,迷离的神色消失了,目光中充满了坚毅的光泽,“雨歌,我不会放弃的,永远都不会。你知道么?要是找不到我们的孩子,你也许就永远都不会见到我了。但我相信我会找到孩子,我们的孩子!我心里知道你在想着我,念着我。可我……更想你……我……我现在多么希望你拉住我的手……”她独自叨咕着,她快速的奔走着,手里紧紧攥着一条白色的毛巾…… ************************************************** “陈拐子,这条路对吗?怎么还看不到铁道轨的影子呢?”女人的声音。 陈拐子停了下来,手搭凉棚向远处了望了一小会儿,擦了把汗水说:“我很久没有来这个破地方了。不过,应该没有错。前面不但有铁轨,还应该有个小站的。要不咱先歇会吧霞子?” “都是你非得从这儿鬼地方走……我们怎么不从谦和县里走呢?那里路好,还有客车呢。我们这次又不是偷骗来的……” “妇人之见,要是那老头子反悔追来要孩子怎么办?到手的钱财难道就这样丢了?头发长你见识短!” “你头发短,你行。给你抱会儿,我胳膊都酸了都肿了。”叫霞子的妇人把孩子递给了陈拐子,陈拐子抱了过来,用力不当,把婴儿弄醒了,大哭了起来。稚嫩哭声在田野间回荡着……是那样的凄凉和无助。 “闭嘴!小崽子,你都哭一宿了你,再哭我摔死你!”陈拐子恶狠狠的声音。 六姐突然停了下来,侧耳细听起来,难道她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太阳在头上似乎只呆了那么一小会,就开始向西边游动而去了。前面的路已不在泥泞,路两边也已经不是稻田地,都是快一人高的玉米和高粱地了。看不到一个人的影子,让六姐的心里感到慌慌的。 快要黄昏的时候,远方不时地穿来了火车的汽笛声。陈拐子看了看手表,脸上露出了一丝得意的笑容,口中喷着酒气说:“我们还能赶上18点30分的那趟火车。” 他们两个已经在玉米地里吃了些随身带着的干粮。现在他们面前已经是一大片绿色的开阔地了。一条不太平坦的土路直直的通向了远处的火车小站了。 这时候,一个人从后面扑了过来,扑向了霞子手中的婴儿。霞子“啊”地惊叫了一声,下意识地一闪,那个人扑倒在了地上。 “你……你他妈的是谁啊?”陈拐子挡在了霞子的身前。他很奇怪,怎么一直没有发现这个人呢?这个人是怎么出现的呢? 六姐勉强爬了起来:“那是我的孩子,那是我的孩子,求你们两口子了,把孩子还给我……”沙哑的声音让人听了心酸。 “什么?你的孩子?还给你?哈哈哈……”陈拐子发现是个女人,而且就她这一个女人的时候,心就放下了。 “我……我给你跪下了,我……求你们……我不能失去我的孩子……”六姐真的跪了下去,一个接一个的磕着头,头发在飘散着,散落着…… “你……你带钱了吗?我们是花了钱的……”霞子从陈拐子身后探出头来问。 “钱?!我的钱……”六姐站起身来,开始飞快地摸索着自己的衣兜,慢慢地,她的手无力的放下了。她身上没有一分钱。 “哼!没有钱你要什么孩子?”陈拐子冷笑了一声,“快,我们快走,要不就赶不上……” “哇……哇哇……”婴儿大哭起来,声音就像她母亲的声音,嘶哑无力。 “不……”六姐平伸出双手,绝望地大叫了一声,这声音似乎有一种威慑力,让两个人不由自地停了步子。 “孩子饿了,饿了……我求你们了……我请你们等几钟就好……我……我不要孩子了,可……可至少能让我最后再喂喂孩子……”六姐的声音很平静。 两个人对视了一下,没有说话。 陈拐子想了想,也是,要是再不给这孩子吃点什么,到了火车上哭起来更麻烦。就冲霞子点了点头。 六姐接过孩子,仔细端详了一下,就轻轻解开衣扣,露出了一个雪白的乳房。她爱怜地将乳头填进孩子的口中。婴儿努着小嘴,用力的吸食着。六姐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陈拐子的眼神有些迷离。 突然,六姐把乳头让出还的小嘴,抱着孩子回头就跑。 “你奶奶的,你敢和老子玩这路子……”陈拐子猛冲上来,一把将奔跑中的六姐从身后拉坐到了地上,衣服被掀了起来,露出了大片的白嫩嫩的皮肤……陈拐子的眼睛直了,咽了一口吐沫说:“你到是挺漂亮啊小呢子,这样吧,你也不能白把孩子抱走,总得舍出点什么吧,总不能白让我掏钱买孩子吧……” 揉了一团的白毛巾从六姐的腰间掉在了地上。 “什么?你想要什么?”六姐托着婴儿,尽力让孩子保持平衡。 “什么什么啊?你有什么啊?我要的是你的身体!” “你有老婆……” “她?”陈拐子回头看了看表情木然的霞子,“她算我什么老婆啊,顶多算个姘头!” “好,我答应你,你先让我把孩子放到一边,反正我也跑不了。”六姐说,声音要比刚才还要平静。 陈拐子迟疑了一下,放了手。他没有想到这个女人就这么容易就答应了。 六姐脱下了自己的外衣,平铺在了稍远的草坪上,把孩子放了上去。她的上身只剩下了一件碎花的小背心了。 看着秀丽的脸蛋,鼓鼓的胸脯,又让陈拐子咽了一口吐沫。 六姐静静的拾起地上的白毛巾,那里面包裹着一把锋利的剪刀。 六姐一步步走向陈拐子…… 1 莫志一直把我送到了村口,才开车去送春子回了家。 临别的时候,春子说:“生活中,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无奈和意外呢?但是,我感觉我相信我们的郝老师和她的孩子会找到的,母子会很平安的。郝大伯也是的,怎么会那样的狠心?难道人的自尊和名誉就真的那么的重要吗?” “我觉得不单单是自尊和名誉的问题,应该是一种根深蒂固的观念和意识!”莫志说。“人都有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命运……只要我们尽力去帮助了,也就算我们的心意到了。毕竟我们的能力是有限的,现在,我们有些时候对一些事情是无能为力的……” 我苦笑着点了点头,有谁会知道我心中的秘密呢?这个让我突然间成熟了很多的秘密! 幽蓝色的夜空繁星点点,一眨一眨的,都在向我观望着,我也在仰望着它们,我在找寻着,月亮到哪儿去了呢?月亮,你能出来么?我多么希望看到你圆圆的脸庞,享受你皎洁的温柔的光亮!一股凉爽的微风吹过,引来村子里一阵“汪汪”的狗叫。我稍稍稳定了一下心神,缓步向村里走去,各家各户窗内照射出来的刺眼的灯光让我眩晕,黑咕隆咚的胡同更显暗淡和朦胧。不知道为什么,一股哀伤的情感在心中搅动起来,让我痛苦不堪。六姐和孩子到底在哪里呢?难道真的就永远都找不到六姐了么?我停了步子,无力地靠在了自家的院墙上,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该怎么办,脚下的路应该怎样走下去?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我现在能做些什么?我应该做些什么?我又能做些什么?回头看看家中窗子里的灯光,看着亲人在屋内坐着、走动的样子,我控制着自己,不让泪水流出来。那都是我今生最亲近的人啊,我能告诉他们么?我知道,他们知道后一定会帮助我的,可我……我该怎样告诉他们呢?人世间有些事情真的如莫志所说的那样“有些时候会让你无能为力么?!”亲人们知道后又会怎样帮我?我不敢想象。我警告着自己:你已经不是个小孩子了! 在走进屋门前,我对自己说,我今生还有两个亲人呢,那就是六姐和孩子! 哥哥和两个弟弟都在生我的气,说他们早早回家后却找不到我,晚上原本想和我一起去城里玩的。我说哥哥我明天会去五金商店看你的。两个弟弟呢,马上就要放暑假了,我们还有时间在一起玩几天的。 母亲说:“雨歌有正经事情要办呢,玩什么玩呀,都给我睡觉去!”然后悄悄把我叫到了一边,说:“在春子家呆了这么久?见到你欧阳叔叔了?” 我摇了摇头,反问道:“我爸爸呢?” 母亲说:“干他们这行的,你就别指望正点回家!也是的,孩子好容易回家……也不说早点回家看看。” 我走向了西屋的小炕。 我做了一个梦。 好美的夏天呀,太阳是金黄色的,离我是那样的近,给我的感觉是那样的温暖。田野上芳草遍地,绿绿的草坪上各种颜色的小花朵探出头来,就如一张张绽开了的笑脸。美丽的花蝴蝶在翩翩起舞……一个穿着鲜艳夺目的花裙子的皮肤白净、有着一双黑黑大眼睛的小女孩在芳草地里快乐的奔跑着……我拼命地追了过去,可是我的双脚却怎么也跑不动,想喊却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什么都喊不出来……天色骤然间暗淡下来了,我的面前出现了一大片坟地,这里是鬼火坟地吗?我眼睁睁地看着小女孩儿渐渐消失在坟地里了…… 我大病了一场。嘴唇起着白色的大泡,高烧不止,满嘴说着胡话。 父亲用车把我送进了县医院,办理了住院手续。等我清醒的时候,已经是第三天的早晨了。母亲在我身边守护着,眼睛布满血丝。床头的小柜上摆放着几大袋子水果。 母亲说:“小春刚走,她每天都带着好吃的来看你,给你顿鸡汤焖饭。有一次还……” “怎么?”我很想知道春子都做了些什么和说了些什么。 “这孩子……一个小姑娘家,还抢着帮我给你倒了一回尿罐子呢……妈妈是看出来了,她对你可真是实心实意呀!”母亲轻轻抚摩着我的头说,“这孩子的这股‘火’是从哪儿来的呢?可吓坏妈妈了。” 我的脸腾地一下子热了起来,我知道自己的脸变成了什么颜色。心里只是说:“春子呀,春子!你不应该这样对待我!我算什么?我是什么?甚至我都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我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你知道么?有一天你会发现你是多么的不值得……” 出院的时候,我尽可能的拖着虚弱的身体在柏油路上溜达,默默地看着来来往往的车辆和行人发呆。父亲说你要多休息,这次大病险些给你烧出肺炎来,要是再有什么三长两短的,你怎么回部队?我怎么向部队交代? 其实,我是在躲避春子,怕春子来家里看我。并且我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就是回部队后,我也不会再给春子写信了。 可是,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春子竟在我病愈出院后到离家前的这段时间里,居然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让我感到茫然和奇怪。 当我蹬上北去的列车的时候,我突然明白了,所以我笑了。我感觉自己的笑是那样的苦涩。自己也真的是自做多情了!一个大学生,父亲是国家的处级干部,住着那样的二层小楼,她自己有着花一样芳香的房间,有着不可估量的美好前途的漂亮女孩儿……可自己呢?自己算什么?自己那不可预知的未来又在那里?还有,假如有一天她知道了自己的秘密会怎样想,怎样看待我?天下间最不能够隐藏的,就是所谓的秘密! 我是在一种极为难过和复杂的心情中,走进自己熟悉的军营的。 但我还是收到了春子的一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就三句话: “你为什么不到我家来找我?你又不是找不到我的家?!你走的时候为什么不告诉我一声?!” 站在军营后的山岗上,我把信撕得粉碎,让纸片在空中飞舞了起来。我想彻底把春子忘记掉。 父亲来信了。父亲在信中告诉我,爷爷在当年被错打成右派,才下放到农村“改造”的。现在落实了政策。把全家的户口都签回了城里。也就是说,我们全家现在都是吃红本本的城镇户口了。这就意味着就是我不考军校,复员后也会被分配工作的。但是父亲还是鼓励我留在部队服役,最好能继续复习考军校,好男儿志在四方啊! 可是,信里最后写到:“你从家走后的第二天,春子就坐车赶到了咱家。当听到你昨天已经上火车走的消息后,春子就哭了。原来,春子为了在医院照顾你,每天起早贪晚地忙着给你做好吃的。(其实她并不怎么会做饭),然后就奔跑着往医院里送,每天来看望你的时候都是满头的汗水。再加上为你担心,上了‘急火’,一下子也病倒了。她一直以为你病好后会去看她,但是你并没有去看她。春子就计算着你回部队的时间,但还是计算错了一天,没有送到你……她是拖着虚弱的身体来的……” “你为什么没有想起来去看看春子?她是多好的一个孩子,她对你可真是……我的混蛋儿子啊!”父亲在信中训斥着我。 我跑出军营,跑到山岗下,我在寻找着那些被我遗弃的信的碎片,你们在那里?我怎么一片也找不到啊…… 我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能找寻到什么。 寻找信的碎片是为了什么?是在寻找春子那颗真挚的心么?寻找到了又能怎样?那些破碎的纸片就像我支离破碎的心!让我年轻而无助的心脏难以承受。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尽可能的不去想任何事情,只是拼命地参加训练。有的时候,自己练习器械时会一直练到深夜。直到值班干部手拿手电筒把我从训练场上叫我回去休息才算罢休。 指导员说你这样练怎么不报名呢?你的体能标准早就达标了。 苏主任来找我了。 他说:“在上报的名单里面怎么找不到你的名字?有难度么?告诉我,我给你想办法。” 我说不是的,是我自己不想报考军校的。 苏主任叹了口气,头坐车离去了。同时也带走了我另一片梦想的天空。 摇摇复员的日子临近了。我的心情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只是一种无言的企盼。我不知道自己回去后会怎么办,那个让我激动的消息曾经是我不敢奢求愿望,现在已经变成了现实。复员后会分配工作,还极有可能被分配到油田去工作。但一想到六姐和春子,我的心就开始颤动,开始痉挛……六姐现在到底在什么地方呢?有一点我是相信的,六姐一定在某个地方等待着我的归来。我根本就不相信什么所谓的“鬼火女”的存在!春子呢?我一直没有给她写信,她也再没有给我写信。我知道她一定还在生我的气。算了,有时候我就想,这样不是更好么? 原定于1991年1月复员,可不知道为什么,我们的复员时间向后推迟了两个月。阳春3月,我们这群坐一个车皮来的小子,在送兵干部的陪同下,又都兴高采烈地坐上了返回家乡的列车。 在离开军营的那一刻,我和很多战友都落下了难过的泪水。我哭得最为动情,我知道今生的一段美好的旅程就这样的结束了。其实自己本应该可以留下来的。 不知道为什么,很多年过去了,我仍会在睡梦中,又回到了我的军营。我曾经问过一些战友,他们竟和我一样,也都做过这样类似的梦。 第三天的中午时分,我就踏上了家乡的土地。 北方的三月仍然是寒风凛冽,走在街道上,看着自己熟悉的一切,我的心情突然亢奋起来,就感觉有很多事情在等待着自己去办。那些事情都是我必须要去办的!进了家门,放下简单的背包,我就冲出了家门,母亲追出来冲我喊到:“你这是做什么?也不好好在家呆一天!” 我直奔谦和镇派出所,我要去找父亲,告诉父亲一切。让父亲帮我去找六姐。去找他的儿媳妇我的妻子!毕竟我已经不是一名军人了。 我想假如派出所出面去寻找总比自己四处瞎转悠好得多。 我是多么的想见到你呀,六姐! 父亲没有在他的办公室。可是,办公桌的后面却坐一个人,一个让我今生都会痛恨的一个人,他是斜楞!这家伙正用双手翻动着父亲的办公桌…… “斜楞!”我大喊了一声。 “到!”斜楞惊恐地站了起来,回答了一声。我想这一定是他在监狱里养成的习惯。 “你在干什么?!”我想这家伙是在行窃。 “我……我没干什么……”斜楞在用他那双丑陋的眼睛仔细的观察着我,辨认着我的摸样。 “是我让他来的,派出所要重新更换一批办公桌椅。”父亲走进门来。“你是什么时候到家的小子?一月份你给家里来信让我去接你,我去车站却扑了个空。今儿自己就这么回来了?” “复员时间推迟了。”我仍恶狠狠地瞪着斜楞说。 4 “这是……这是……雨歌?”斜楞走到我的面前仔细端详起我来。我厌恶地将头转向了另一边。 斜楞讨好似的拍拍我的头说:“看,雨歌都比我高出一头了,有出息了。” “你少碰我!”我用力将他的手拔拉到了一边,让斜楞很是尴尬。 “那……那什么,老校长,我有事我先走了,明天我们就开始加工……雨歌回来……到家坐啊……”斜楞匆匆离去了。 这老小子真能套近乎,叫我父亲为老校长。 “你怎么了儿子?那些事情都早已成了过去,斜楞也已经受到了他应有的惩罚。不要总计较过去的事情了。”父亲疑惑地看着我。 “可我……可我就是忘不了……”我真的很痛恨斜楞,假如没有他,我也不会有今天的无奈和伤痛,更没有六姐的悲伤和痛苦。 父亲怎么会和斜楞接触上的呢? “斜楞还很有心计,在蹲监狱的日子里,苦心研究他的木工手艺。出狱后,就在县里开了一家木器加工厂。一年下来,资产到达了上百万。现在他在县里可混成了‘人物’了。你也别小瞧他。人都是会变化的。”父亲说,“人哪,不知道会变成什么样。” 我的心里一阵难过,想起了那不知身在何方的六姐。六姐现在变化成什么样子了呢?三年多了,六姐还是那样美丽、温柔、善良、可爱么? “爸爸,我要和您说件事情。”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声音会这样的微弱。 “什么?你说什么?”父亲在办公桌后坐下,凝视着我。让我的心砰砰乱跳个不停。 “对了,忘了告诉你。小春在北京向派出所打了好多次电话。都是打听你什么时候复员回来。呵呵,这小丫头你算是甩不掉了,彻底把你给粘上了。她今年也面临毕业分配的问题。不过,听这丫头的口气,她是执意要回油田工作的。我也和欧阳书记见了面了,他答应我一定把你弄到油田去工作。他说我曾经也为油田做过贡献的……都好多年的往事了,欧阳书记居然都记得那么清楚呢。要是你真的和小春成家的话,对你的前途一定会有很多帮助的。哈哈哈……”在父亲爽朗的笑声中,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了。竟生生地将到嘴边的话给咽了回去。此刻,我不敢刺破父亲这美好的愿望。 我无力地坐在了沙发上,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是不是该委婉的对父亲说呢? “斜楞要结婚了,听说是个带着个孩子的年轻的小媳妇,长得还很漂亮。这个小媳妇的丈夫离家出走好几年了。一直没有音信。所以小媳妇执意要改嫁。我想她大概是看上斜楞的家财了……”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样从父亲的办公室走出来的,父亲后来还说了些什么,我都不记得了。只感觉有人进门找父亲谈工作,我就不自觉的走了出来。 斜楞要结婚了?和一个带着孩子的年轻的小媳妇结婚?!不可能是六姐,你想哪儿去了雨歌,六姐怎么会嫁给害她的斜楞呢?再说,没有丈夫的小媳妇怎么就会只有六姐一个人呢?走在阴冷的大街上,我自己宽慰着自己。还有,假如那个小媳妇真的是六姐的话,父亲应该认识啊,那么父亲就可以直接告诉我六姐的名字,也不会称呼她做“小媳妇”了。看来,她不是,真的不是。想到这里,我竟独自笑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心里还是感觉没有底儿。 天空中阴沉沉的,布满了黑色的云层,冷风阵阵吹过,让我打了一个冷战。一种失落无助的滋味涌上心头,让我突然间伤感起来。本来是充满勇气和希望来找父亲,可结果呢?我现在该做什么?能做什么呢?不行,我一定要到斜楞的家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带着孩子的小媳妇到底是谁,我是决不会放弃任何一点点线索和希望的! 可是,斜楞现在住在什么地方呢? 在吃晚饭的时候,父亲仍然没有回家。母亲说别等了,等他没个时候。看着一桌子的菜,我笑了。哥哥说你笑什么呀?我说咱家真的很少会一次做这么多的菜呢。三弟说家里景况好多了。父亲的工资高了,妈妈卖蔬菜比爸爸挣的钱还多呢。就是哥哥自己攒钱说媳妇呢……哈哈…… 哥哥噔了三弟一眼说闭嘴你个三牙子。四弟说大哥哥害羞了大哥哥害羞了。母亲说:“你哥哥有对象了,叫晓晶。是隔壁你何婶给介绍的,晓晶在木器加工厂上班,做漆工呢。人长得特水灵儿,还很老实,真的不错哩!” “木器加工厂?哪个木器加工厂?”我惊异地问母亲。 “斜楞开的那家,叫云青木器加工厂。工资很高呢。尤其是斜楞知道晓晶和你哥哥处了对象后,还给她提高工资了呢。这斜楞还算有点良心,没有忘了当年咱家对他家的照顾。” 我听到了这个让我很难接受的木器加工厂的名字!难道我们家真的就和这个让我痛恨的家伙脱离不了干系了么?还什么“云青木器加工厂”?六姐的名字不是叫郝云清么?斜楞到底安的是什么心啊?! 北方的三月天黑得还是很早,傍晚时分的空气中的寒意不亚于隆冬。我慢步走在谦和县的大街上,借着霓虹灯的光芒,我搜寻着云青木器加工厂的招牌。哥哥说斜楞的木器加工厂就在县里最繁华的主街周谱街上。并且,斜楞有个习惯,这老小子永远都住在自己的门市房里。他在街里购买了一处两室一厅的楼房,只有他的老母亲一个人在住。他一个人固执地睡在门市房里的沙发上。有人说这小子是守财奴,怕丢了东西。还有人说他是等娶了媳妇后一块回楼房里去住哩。 哥哥和弟弟要陪我出来“溜达”的,都被我拒绝了。 夜色朦胧。 云青木器加工厂就坐落在周谱街西侧,我很容易就找到它了。 门市房的大窗子上挡着暗红色的布帘子,从里面透出的灯光把帘子照得红彤彤的。有两个人影在里面晃动了一下后,灯就灭了。看身形,那分明是一男一女两个人。我走进门前,听到里面一阵撕拽打闹的声音。还伴有女人喉咙里发出来的那种痛苦的呻吟声……我的心激烈地跳了起来,那女人的身影怎么那样的象六姐啊!我猛冲到门前,用力拉着门的把手,却没有拉开,里面是反锁着。我拼命地用脚揣着门,用拳头击打着门窗“啪啪”做响。 里面的灯终于亮了。门被打开了,露出了一张惊恐万状的面孔。 “是你?二癞子!”我脱口而出。 二癞子稳定了一下心神,半天才认出来是我。 “雨歌,是你,真的是你?好久没有看到你了。”二癞子用颤抖的语气说。并随手要把门关上。想和我一起站在外面。我把他的手扒拉到一边,冲进了房间。 灯光下,我看到了一个女人,一个很瘦弱的一个女人。她正畏缩在一张用于销售的样品床上,身上盖着一件兰色的破旧的棉大衣,裸露着白嫩的肩膀和小腿以下部分身体。白皙的脸上的那双黑黑的大眼睛闪着恐惧的光泽。 她不是六姐! 我长舒了一口气,忙退出了屋子。 二癞子蹲在门前的台阶上,正闷头吸着香烟。见我出来了,冲我笑了一下。其实是我感觉他冲我笑了一下,因为在夜色里我看到他呲了一下他那并不太白的牙齿。 “我……我还以为是他妈妈的斜楞回来了呢。可吓死我了……真没有想到是你,但我知道你为什么而来。”二癞子说。 “斜楞去哪儿了?我?!你知道我为什么而来?!” “你等一下,我先把梅子打发走了,然后我们再好好唠唠。”二癞子进了屋子,低声说了些什么后,门市房里的灯光就熄灭了,他和那个女人走了出来。 乍看上去,这个叫梅子的女人无论是在身材上,还是在模样上,还真的和六姐有几分相象之处呢。这让我的心里又是一阵难过。 看着叫梅子的女人拐进了胡同里后,二癞子就向我走了过来。看他的个头和以前相比,仍然没有长高多少。 我们走进了一家酒馆,要了两个小菜和两瓶啤酒,喝了起来。 我也真的很想和二癞子唠唠。 “你来这里一定不是来找斜楞的,对吧?”二癞子拿眼睛瞄着我说。 “为什么这样问?”我警觉地看着他。 “哼哼,你是在找郝云清!你的……”二癞子仍然用眼睛瞄着我,让我感觉很不舒服。 “我的什么?你想说什么?”我认真的看着二癞子。 “你的老师呀!嘿嘿!”二癞子奸笑了起来。 “告诉我,斜楞去了哪里?”我问道。 “他?他呀,很忙呢。这老犊子最近一段时间整夜都不回来一趟,好象在忙一件很神秘的事情呢。” “是忙着结婚么?”我试探着问。 “结婚?和梅子?不会的,斜楞发誓要娶的是……你最好别问了。”二癞子喝干了杯子里啤酒,把头转向了门外。 “谁?他要娶谁?”我心里一阵紧张。 “你说呢“他敢?他在做梦!我……”我猛地从木板凳上跳了起来。恶狠狠地瞪着二癞子,仿佛他就是斜楞似的。小酒馆里的食客都把目光投了过来,观望着我下一步的举动。他们一定以为我要揍二癞子。 “你……你看你急什么啊,这事情我听了都来气,何况是你呢。我的心情和你一样。雨歌兄弟你快坐……坐下来……”二癞子慌乱地站了起来,拿手来按我的肩膀。 我叹了口气,坐了下来。对于二癞子的情况,我想知道的太多了。我告戒着自己不要再冲动。 “斜楞他妈的就跟中了邪似的,这想法就是放到笨人身上寻思一下,也都是不可能的呀。也是,斜楞本来就不是个‘尖’东西!”二癞子扭头瞧了瞧酒馆内的其他食客,低声说着。“这老小子以为有了俩儿钱就能要什么就要有什么了?我呸!象你郝老师那样水灵的女人瞎了眼睛也不会看上他啊!更何况还有以前……” “二癞子到很能干,挣了不少钱吧?”我试探着问。 “哼!就凭他?一个刑满释放的混蛋?还不是靠他老娘的……”二癞子预言又止。把头低了下去,喝干了杯中的啤酒。他本来就呈黑色的脸颊在酒精的作用下更加的黝黑了。看样子这小子不胜酒力。于是,我暗自笑了,突然觉得能从二癞子的嘴里能得到不少我不知道的消息。 我又要了瓶大高粱酒,启开了,给二癞子的空杯子里倒了满满的白酒。 “可不行的,可不行的……”二癞子拿手推挡着酒瓶。他的手很粗糙,手背上还裂着两个鲜红色的冻口子。这不禁让我感觉一阵的心酸。心里瞬间记起好多儿时的事来,觉得以前的事情有些对不住这个往井里撒尿的没有妈妈的野孩子了。 “二哥,今天是我请你呀。再说,我们都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了。”我说的是心里话。 “你……你是在叫我二哥?咳……可不是……那时候,我……” 我突然发现二癞子的眼里一亮,就垂下了头。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别去想那么多了。对了,二哥,我现在一直不晓得你是怎样从井里逃出来的?” “嘿嘿,我要是不说,你永远都不会晓得呢!”二癞子擦干净了泪水,傻笑着看着我说。 “难道二哥会‘水遁’?”我也笑着说。“水遁”在我们家乡这里的意思就是在水里消失后逃跑的意思。那时我们村后有个大水泡子,小孩子们在炎热的夏天里都喜欢去泡子里去练习“水遁”,可是大家都没有练成“水遁”,反而却把一个孩子给淹死了。后来我们就没有人去再敢练什么狗屁“水遁”了。 “咳,我哪会什么‘水遁’呀。我是从地道里逃跑的……哈哈……可把那些抓我的人给累惨了……哈哈……”二癞子得意的笑着。 “抓你?二哥呀,他们不是在抓你,他们是在拼命地救你呢你知道么你?整整忙了一宿啊!”我想二癞子的心里仍对七家村的村民耿耿于怀。 二癞子突然沉默了,端起酒杯狠狠地喝了一大口。 “地道?井里怎么会有地道?”我装做漫不经心的问道。 “怎么会没有呢?那是斜楞家的地道……” “斜楞家的?!” “你这都不知道?斜楞家原来是咱村里的大地主啊!” ?斜楞用这个女人的名字给自己的厂子命名,你说他要娶谁?” “你这都不知道?斜楞家原来是咱村里的大地主啊!”二癞子直视着我的眼睛。 我有些呆了,脑海中仔细搜寻着儿时的记忆。我对斜楞家是大地主这件事情居然一无所知!为什么没有人告诉我这件事呢?可是,大人们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件与我丝毫不相干的事情呢? “地道就在水井里面,只要在水面上蹿一米多高就能爬进去的。” “可去救你的村民为什么没有发现地道的入口呢?” “地道口用麻袋加黄泥堵着,不知道有地道的人,是不可能发现的……” “地道通向哪里?” “这……不说了,我说的太多了,斜楞不让……要不是为了梅子……我都不在这里干了……这狗斜楞,他不是人啊……” “梅子?就是刚才和你在屋里的那个女人?”我注视着二癞子。 “咳!”二癞子深深叹了口气,居然一仰脖子,将酒杯里剩下的酒全倒进了肚子里。 “梅子很可怜,若不是男人打伤了人跑路了,她也决不会走这一步的。还带了个孩子,多不容易……我真的不相信梅子是个爱钱的女人!斜楞看中梅子的哪方面你知道吗?” 我下意识地摇了摇头。但是二癞子的话却让我倒吸了一口冷气。 “就是因为梅子的身体和长相特别象一个人!就是……” “郝老师?!” “那还用问吗?梅子无依无靠的带着孩子投奔到木器厂,开始斜楞让她打扫车间,后来就……梅子告诉我,斜楞那‘物件’根本硬不起来,每天晚上他都让梅子换上一条花裙子,然后就压到梅子的身上拼命地揉搓她的奶子……完事了,就给梅子一点钱,也不说和梅子结婚,就这么挺着。梅子的身上被他弄得到处是青紫的伤痕呢……梅子也是没有办法,为了给她孩子的病,没少借斜楞的钱。她孩子有病,总抽羊角风呢。” “斜楞最近去哪了?”我的心中憋着一口气。 “他有了钱后,经常象着了魔似的,没事儿的时候就叨咕三个字:郝云清。后来他都把自己的厂子的名称也改成了云青木器厂了。为了能找到郝老师,他特意买了辆新吉普车,经常下到各村去转悠。有一次,对,是去年的夏天,我还看到你坐车去了五十里铺,我猜你一定是去找你的郝老师了。当时我坐在车的后座上,你大概是没有看到我吧。”“哦,我,明白了。可是斜楞真的能找到郝老师么?”我象是对二癞子说,又象是对自己说。 “村里人都知道,是你救了你的老师,郝大喇叭一家对你贼好,你是想帮帮你的老师……你从小就是一个重情意的孩子,这大家都知道……咳,你的老师是怎么了?没有被斜楞给弄了,自己却弄出了孩子出来……真的不知道是哪个瘪三会有这样的福份,弄了还白弄,到现在也不见个踪影。连你的老师也没影子了。不过,我今天下午发现斜楞坐车急匆匆走了,看样子象有什么大事情要办呢,许不会是……” “找到了六姐?!”我又一次站了起来。 “谁知道呢?不过,雨歌兄弟,你现在可安妥了。复员回来还能有个好工作呢。你家可不是从前那样了,你爸爸厉害着呢……斜楞这老小子特怕你爸爸……今天下午斜楞从派出所回来的时候,还在我面前提起你呢……” “对了,二哥。你知道什么是‘鬼媳妇’么?你住在鬼火坟地前的破庙里的时候,看到过鬼媳妇吗?”我假装很随意的问道。 “鬼……鬼媳妇?”二癞子瞪圆了眼睛。我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恐惧的光泽。“看……看到过的……那时我还小……有天晚上我独自在破庙里睡觉时,睡着睡着,我被一种声音惊醒了,那声音阴森森的,好吓人啊!我壮着胆子……你知道我的,我从小胆子就大,什么都不在乎的……就顺着声音爬了过去,我爬到后窗子旁,向外看去,你猜我看到什么了?” “什么?”我有些紧张,此刻的二癞子的样子更显紧张。他死死地盯着我的眼睛看。 “我看到一个白衣女鬼在坟地里游荡,女鬼的脑袋上刺刺地窜着蓝色的鬼火……当时把我吓得‘啊’地叫出了声来,然后就看到女鬼一闪,就消失在一座坟墓里了……不怕你笑话,我撒腿就跑出了破庙,跑到村口我就用手摸自己的物件……居然还在,只是尿了一裤子……呵呵……”二癞子裂开大嘴突然笑了起来。 我说:“你当时是不是在做梦?关于鬼火,我查了有关资料的,鬼火是一种很自然的现象,人去世后,被埋在地下。人的尸体里含有磷,尸体腐烂后,会产生一种叫磷化氢的气体,而这种气体会自行燃烧,在白日看不到,但在夜里的坟地里就会看到这种现象……” “你说的我一点听都不明白的,雨歌兄弟,你也许说的对,可我知道,我那天并不是在做梦,我真真的看到了白衣女鬼…..不,应该是鬼媳妇!传说中的红棺新娘!” 我苦笑了,我感觉二癞子有点多了。我对他说的话,并不是全信。还有,我发现二癞子有时候预言又止,似乎隐藏着一些什么没有对我说。 送二癞子回去的时候,时间已经很晚了。这小子张牙舞爪地非要到胡同里的小房去找梅子,我说你赶紧回店里睡觉吧。 店子里一片漆黑,斜楞真的还没有回来。听二癞子说,斜楞最近一段时间总是一夜夜的不回来,很神秘的样子。 关了店子的门,我听见二癞子在里面嚎道:“我他妈的也是快三十的人了,我他妈的就是没有钱啊……我的梅子……我的梅子……” 他的嚎哭也深深影响到了我的心绪,我独自向家的方向走去。 浓浓的夜啊,六姐!你现在到底在哪儿呀?我回来了,我哪都不去了......我真不不相信有什么“鬼媳妇”的存在!更不相信那个红棺新娘的传说! 1 在复员后的日子里,一下子让我感觉有些不知所措了。我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或者说应该去做些什么。父亲忙着他永远都忙不完的工作;母亲仍然到集市上去卖菜;哥哥去单位上班;弟弟们在上学。我每日里就是到斜楞的木器厂附近去转悠,有一段时间我曾疯狂地想找斜楞“谈谈”,要好好“教育”一下这老小子。让他打消对六姐的歪念头。可后来一想,他若是能找到六姐的话,那也不正是帮我一个忙了么?二癞子经常性的来向我汇报斜楞的最新动向,同时还经常咬牙切齿的说,他早晚有一天会把斜楞给“废”了。我说,你何必呢?若是斜楞有什么不轨的行为,你可以直接去找我父亲,用法律手段来收拾他不是更好么? 可是,六姐到底在哪呢?我回来了,我真的回来了。临别的时候,六姐,我不是告诉你了么?三年,三年我一定回来!难道你真的不知道我回来了么?虽然比预期的期限推迟了不到三个月的时间,可我回来了,你快出现啊,我决不会再离开你了! 还有,我还在等你告诉我,什么是“鬼媳妇”呢?有的时候,我就像着了魔、中了邪一般,在深夜里偷偷溜出家门,疯跑到七家村破庙后的鬼火坟地里去,在坟地边上站上一会,期待着鬼媳妇的出现,心里明明知道根本就是没有什么鬼媳妇,但是总管不住自己。 一个月的时间就这样悄无声息的过去了。 父亲开始为我的工作分配去向忙碌起来,母亲却不着急,说你别瞎操心了,雨歌的工作早就安排好了。父亲很奇怪的看着母亲,母亲扭头瞧瞧我,很神秘地笑着说:“小春和她爸爸都来咱家不下十趟了,你们都不知道吧?” “什么?小春和她父亲……来咱家?”父亲有些吃惊了。 “他们什么时候来的?”我有些茫然了。 “今年年初就来过两回的,春子那时还以为你复员回来了呢。”母亲说。 “她……她不是在北京读书吗?” “傻孩子,春子去年年底就毕业了,现在正在油田下属的单位实习呢。” 春子居然没有在北京!这是我怎么都不会想到的,但细一想想,也对呀,按时间算一下,春子真的应该是在去年毕业的呀。我苦笑了一下,心里说,自己的头脑中满是六姐的影子,哪里还容得下春子啊。可是让我弄不懂的是,妈妈为什么今天才告诉我。 母亲又笑了,说:“这都是小春子的主意,她千叮咛万嘱咐的,不让我告诉你她在家的消息,说你想起她的时候,就一定会去看她的。看来这小丫头还很有心计呢。今天我实在是憋不住了。” “呵,这小丫头,给我打电话的时候,还装腔做势的,我还真以为她在北京呢,对了,雨歌的工作都落实了?以前我和欧阳书记为这事情通过一次话的,我还以为欧阳书记那边忙,没有及时来答复我呢。呵呵……”父亲也笑了。 “是呀,欧阳书记都给安排妥了,他现在可是大官了,送他们爷俩儿来的轿车我都没有见过呢。欧阳书记说从小看苗,就知道咱雨歌是个好孩子。油田就需要这样的小伙子呢。”母亲很自豪的说着,“就是前几天还来过两回呢……” “来咱家?”父亲问。 “不是,是小春到菜市场里找的我,这丫头居然还帮我卖过几次菜呢。和我可近乎了,一点都不象个娇生惯养的孩子,不过,就是她的体格太单薄了……”母亲有些忧虑的说。 “你以为大学生毕业后都要去种地吗?哈哈……”父亲的笑声永远是那样的爽朗。 我却怎么也没有笑出声来,只是勉强裂了裂嘴。这样的好事自己应该高兴才对呀?我对自己说。不过,我突然感到很惭愧,自己都回家这么长时间了,竟一次都没有到母亲的摊床上去看过一回,还不如春子呢! 是啊,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位置。那我的生活呢?我的位置呢?我觉得自己该振作一些了,起码应该先固定好自己的生活和自己的位置。然后再去找寻自己应该去找寻的…… 2 傍晚时分,父亲决定带我去拜访欧阳书记一家。 为了表示谢意,父亲还买了好多的水果让我提溜着,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让我感觉很不得劲儿。父亲边驾驶着摩托车边对我说:“这些天你都干什么呢?竟瞎转悠,一点正事儿都没有!”我理解父亲的话的含义,可我能说什么呢?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萎靡不振了,我的心事实在是太重了! 摩托车的速度很快,带起了很多凉爽的风,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不一会的功夫,月牙街就到了。 站在春子家的门前,我心里很是矛盾,不知道和春子见了面,能说些什么。尤其是想到自己生病时的日日夜夜……还有春子给我写的那封只有三句话的信。 她真的不会生我的气了?为什么要神神秘秘的不让我知道她在家呢?这个春子呀,我一直琢磨不透她。 很多年后,我才忽然明白了,一直让我琢磨不透的,是女人! 是春子娘开的门,见是我和父亲,她的脸上掠过一丝不阅,但瞬间就化做了热情的微笑,“真的是你们呀,快请进,快……欧阳呀,快看谁来了!” 欧阳书记也迎了出来,面色有些困倦。但还是亲热地和父亲握起手来,“你看,要来就早点来啊,咱老哥俩儿还能整两盅呢。”我突然觉得欧阳书记的亲热劲有些虚伪的成分在里面。 “不行啊,我很少喝酒了,现在骑摩托车哪!”父亲似乎没有看出他们夫妇的心态,仍然很随便的走进了楼门。我的心里一阵难过,难道自己今天真的不应该来? “你小子,是长高了不少啊!”欧阳书记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我笑了笑说:“您好,欧阳叔叔。” 进了门,我第一眼就看到了从二楼上向下跑的春子。春子娘的面色立即严肃起来,说:“多大了呀你,还没有个样儿,你别跑行不?” 父亲说:“就是再大,在我们面前也是孩子呀!”春子娘的脸上才有了点笑摸样。 “你!怎么才来看我呀!”春子的小脸气得白白的,用小拳头使劲给了我一下,打在了我的胸口上,弄得我涨红了脸。 “哈哈……哈哈……”三个大人都逗笑了。我看着欧阳书记和春子娘笑得是那样的开心,没有一丝伪装的意思。忽然又觉得自己刚才的想法有些多虑了。 “走,上楼,到我的房间去!”春子语气坚决,也不管我愿意不愿意,硬把我往楼上拽。我回头看了看欧阳书记和春子娘,春子娘说:“去吧,看我干什么呀?这孩子可真是的。” 春子的房间没有什么太大的变化,唯一引起我注意的,是我在部队给春子寄的那张四寸的彩色照片,现在正镶嵌在像框里,放在小床的窗头上。旁边立着春子自己的照片。我的心里一热,竟将两张照片都拿了起来,仔细的端详着……忽然,春子在我的身后轻轻地搂住了我,双手抱着我的腰身,越来越紧,我感觉春子的头死死地贴着我的后背,轻微晃动着。同时,我听到了低低的啜泣声。我的头“翁”地一下,身体麻木了,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办,双手就那样托着两个像框…… 好久,我才醒过神来,心中一阵痛楚,我说:“春子,放开手……这样不好的……”春子在使劲儿的用头蹭着我的后背,我知道,她是在用力地摇头。我放下像框,将右手抬高,转回身子。春子就着我转身的力量,仍抱着我,拥到了我的怀里。她仰头的眼睛罩着一层泪水,让我更加的不安,双手不知所措的举着。春子的眼睫毛一动,泪珠滴落,顺着脸旁滑了下来。我的眼前立时模糊一片…… 3 “春子,求你了,把手……松开……松开好吗?”我实在忍不住了,任泪水簌簌流下,滴滴落在春子惨白且消瘦的小脸上,与她的泪水融合在了一起……不知道为什么,往昔的很多与春子在一起的幸福、快乐的时光在我眼前飞快的闪现出来,我现在才发觉自己对春子的爱恋是这样的深,这样的让我难以自制。 这时,我听到了有人上楼发出来的脚步声。 春子下意识地松开了两只小手,速度很快地抓起床上的枕巾,在我的脸上抹了抹,然后自己也擦了擦眼睛。我闻到了枕巾上春子那特有的少女的芬芳气息,让我心慌意乱。 春子娘端着一盘子水果走了进来。 “来,雨歌,吃点水果。” “妈妈,把那个最大最红的苹果给我,我来给苹果削皮儿!给雨歌吃!”春子顺手就拿起了一个红红的大苹果,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好,好,让雨歌多吃点呀。”春子娘笑着说。然后她似乎并不在意的瞄了我一眼,就转身下了楼。 春子拉我坐在她的小床上,开始很细心地用小刀给苹果削皮。两条小腿在床下荡呀荡的。 “我喜欢带皮吃呢。”看着春子恢复了常态,我笑着说。 “削过皮子的才好吃呢。”春子把削好皮的苹果递给了我。又说:“还行,你居然还能找到我家呀!我以为你早把来我家的路给忘记了呢。你的家我去了多少次你知道吗?可算上今天,你才来我家两趟。算你有种!可有种你今天别来呀!” 我一下子涨红了脸。 “别,雨歌,我在逗你呢,你在生气么?生我的气?不要这样好吗?”春子紧张地看着我。 “没有,我还怕你生我的气呢!”看着春子孩子般的样子,我勉强笑了笑。突然之间,我发现自己的心里承受能力越来越脆弱了。 “其实,爸爸早把你的工作安排好了。让你先到运输公司的搬运分公司去工作,虽然艰苦一点,但也算是后线单位,起码不用到野外的一线钻井队去工作呀。油田每年接收的复员军人,基本上都充实到一线钻井队去工作。能留在后线工作,已经很不容易了。” “哦。”其实我想说,我真的很愿意去一线钻井队去工作,那里才是我应该去的地方。但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没有说出口。 “我现在采油七厂地研所实习,明天就要动身回厂了。采油七厂在五十里铺村附近,是我执意要去的,新建的厂子,很需要大学生呢。对了,你应该还记得五十里铺吧?” “五十里铺?我怎么会忘记?”我苦笑了一下。随之,心里一阵难过,脑海里又浮现出六姐的影子来。 “我们还是有缘分的!”春子认真地说,“我每次回来在家只呆两天。不,我不喜欢在家傻呆着的,我常去菜市场看大娘,其实我想也许会在那里可以看到你……这次回家我有意多呆了一天,我就觉得你会来的……马上要进入六月返浆期了,乡村的土路不通车,会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不能回家看看的……我会给你打电话的。你家安装电话了么?” 在春子火一样的目光里,我轻轻摇摇头,并把头垂了下去。 在春子火一样的目光里,我轻轻摇摇头,并把头垂了下去。 “我知道你不来找我的原因……不管你有没有学历是不是干部我都……那是我爸爸妈妈的希望……可我……”春子的面颊上忽然浮起了红晕。“哦,这是我们地研所的电话号码。” 春子把一张小纸条塞进我的上衣口袋里。然后,静静地注视着我。 “春子……我……其实我……我们现在还年轻……”春子把什么都说明白了,这是我最怕听到的。我也突然明白了欧阳夫妇的心情。现在,我不知道应该对春子说些什么,应该告诉她些什么,但我更明白自己的处境。好在这时,我听到父亲在楼下唤我,说天不早了,欧阳书记家该休息了。 4 我说是呀,不早了。 春子打开了床头的小柜,取出了一叠面值十元的钞票,大约有一百元左右的样子,塞到我的手中说:“我现在有工资了,你也该买点自己穿的衣服了。” 我的脸又热了起来,自己穿的仍是军装,只是没有了军衔标志而已。其实自己家里也没有什么好的衣服,多半都是哥哥穿小穿旧的衣服。我从来就没有想过给自己做一套新的衣服呢。长这么大,我最喜欢的新衣服就是我曾经穿过的那套崭新的军装。 “我真的不能要你的钱……真的,春子……”我把钱放到了身边的小型的写字桌上,转身就走。 春子拽了我一下衣服,大喊:“气人呀你……” 在回家的路上,父亲并没有开动摩托,而是用手推着摩托车,边走边对我说:“给你安排好一切的,是你欧阳叔叔,没错。但都是小春这丫头的主意。欧阳两口子也是拿这个宝贝女儿没有办法呀。从开始进他们家的门,我就觉察出有些不对了。你看出来了吗?孩子?”夜色中,我点了点头,同时还“嗯”了一声。 “一切随缘吧,小春对你的感情没的说。但是,从欧阳两口子的谈话中……”父亲停了下来,启动了摩托车。 “我明白的,爸爸,我会知道自己怎么做的!”我突然大声对父亲说。也好象是在对自己说。 我的心里难受极了。 那夜,我躺在炕上翻来覆去的不能入眠,我趴在炕上,双手支着下巴颏,凝望着窗外黑漆漆的夜色,一直在胡思乱想着,想着六姐,想着孩子,想着春子,想着欧阳书记和春子娘……想着未来的工作……但这一切我并不知道结果会是个什么样子,自己最终会做些什么。最后想到的,还是六姐和孩子。阵阵寒风吹打着窗子,发着“呼呼”的响声,让我感到恐惧。这种恐惧已经侵袭我很长一段时间了。尤其是在刮狂风下暴雨的黑夜,我就会立刻想到六姐和孩子,想象着六姐抱着孩子孤立无援地挣扎在狂风暴雨里……嘴里呼唤着我的名字……有的时候,我都有些绝望了,恍然间就感觉那是一场美丽而凄惨的梦。 家里不久真的安装了电话,为便于父亲工作,是县公安局给安装的。还有个原因就是父亲工作非常突出,年年都在全县所有派出所评比各项工作中名列前茅。父亲还在一次打击刑事犯罪的战役中,荣立了二等功,公安部颁发的二等功奖章闪亮闪亮的。所以,我感觉是公安局的领导也有奖励的成分在里面。要不,家里是很难拿出近四千多元钱去安装家用电话的。 父亲原来手里总拿着象个小收音机般大小的对讲机高喊。 看着电话,我就想,用不用给春子打个电话呢? 但还是春子先给我来了电话,我不知道她是怎样得到我家电话号码的。在电话那头,春子告诉我说,她要出差一些日子,去给单位进设备。让我先不要给她往单位打电话了,打电话也找不到她的。并说,她回来的时候,会及时和我联系。 听她的声音很微弱,象是很疲惫的样子。 一九九一年六月一国际儿童节那天早晨,给我的印象是那样的深刻:家里的电话响个不停。接听电话的是正要出门上班的父亲。当父亲放下电话的时候,正巧我从炕上爬起来,想问问是谁来的电话。父亲含笑看着我说:“孩子,通知来了,你明天就要到油田的单位报到了!” 我楞楞地看着父亲,恍然如梦。 第十六章人生的又一个站台 1 父亲说,你知道运输公司在哪儿吗?我说我就是绕遍全城也要把运输公司找到!其实春子早就告诉我运输公司的地址了。 早晨的阳光是那样的可爱,那样的让人感觉到心情舒畅。 在我骑着哥哥的新自行车奔往城南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这样问着自己:我真的就要成为一名石油工人了么?我真的是去报到么?一种恍然如梦的感觉涌上我的心头,让我难以描述这种感觉是幸福还是激动。 城南环城路边上,高高的红砖墙内耸立着一栋四层大楼,楼旁都是一排排整齐的车库。车库的后面是三栋二层小楼和四个宽大的车间。 一群推着自行车的小伙子已经等在了大门的入口处了。门前立着一个大牌子,上面写着“内有车队注意安全”的字样。我觉得自己今天起的就够早的了,没有想到还有很多比我还心急的家伙呢。我看看手表,报到时间是7点30分,现在的时间才刚刚7点10分。这表是父亲昨晚送给我的,父亲说你要参加工作了,这是爸爸给你的礼物。我说爸爸您是怎样把这表找回来的?父亲笑笑说,当时为了给凉子看伤,我是把表给卖了,小子你知道老爸我那时有多心疼吗……是斜楞帮我找回来的。“他?斜楞?”我有些吃惊的看着父亲。父亲说,斜楞出监狱后,有了钱,就来看我。说你儿子做的对,是雨歌用玻璃瓶子把他从犯罪的边缘给砸了回来。要不,他斜楞会罪加一等的。然后斜楞就从怀里把表给我掏了出来,又说他在一个叫陈拐子手里买回来的。我当时就是把手表卖给了这个叫陈拐子的,他是个收废品的。斜楞为什么要巴结父亲呢?我有些迷惑了。“儿子,你放心,爸爸已经就把钱给了斜楞,爸爸是不会占人家便宜的。”父亲拉过我的手,亲手把表给我戴到了手腕上。 晚上,我一夜没有睡好,总是想着自己的未来。我可以和城里人一样了,一样可以挣工资了。我要挣很多很多的钱,给六姐攒着,假如有一天能够找到六姐的话,我会全都交给她管着……给六姐和孩子买很多好吃的,买好多漂亮的新衣服……早晨醒来的时候,我的脸上还挂着笑容呢。是妈妈说的,说这孩子居然乐了一宿呢。哥哥说,你骑我自行车去上班吧,挣了钱再给哥哥买个新的!哥哥要结婚了,他刚用自己积攒的工资钱买了自行车,自己都很少骑呢。 大门终于打开了,我们这帮小子足有四、五十个,一起蜂拥而至。但立即被门卫老爷子给制止了,他老人家用手一指,我们才明白,是让我们把自行车都推到车棚里去。 大家被带到了四层楼里的一个大会议室里,运输公司的经理和党委书记分别给我们做了热情洋溢的讲话,称我们是新鲜血液什么的,让我们好好干,还说油田形势一片大好。我们在台下拼了命地鼓掌。每个家伙的脸上都荡漾着踌躇满志的神采。然后我们就开始参加入厂三级安全教育,发了漂亮的硬壳笔记本和好看的油笔。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本和笔,一下子又让我记起了在读书时六姐给我那本图画本和铅笔来了。心里又开始难受了,要是六姐在我身边该有多好呀,她一定会高兴地拥抱我。 2 通过一个月的集中学习后,我被分到了搬运分公司搬运队做搬运工工作。和我一起分到搬运队的还有二十多人。这帮小子都不愿意去,一是传出去名声不好,搬运工不就是苦大力的代名词吗?二是觉得工作肯定很辛苦。我到觉得没有什么,并且非常珍惜这份工作。所谓的搬运工就是负责给全油田的钻井队转运钻具、钻铤和完井前运送套管工作。是半机械化施工作业,配有吊车、抓管机、拖车。搬运工主要负责给吊车挂钢丝绳套。只是雨季期间,野外的土路车进不去,搬运工作才会辛苦一些。还有就是可以干半个月休息半个月,工资待遇还很高,仅次于一线的钻井工。 搬运队的队长周林垢是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年龄在四十岁左右的样子,听他介绍自己说是北京知青。样子很凶,开始大家都很惧怕他。后来熟悉了,才发现队长平时很开朗,经常和大家开玩笑的,尤其是喜欢讲些黄段子,逗大家一乐,再累的活儿也不觉得累了。 党支部书记吴敬是个快退休的老同志了,经常喜欢坐在办公室里写材料。有一天他找到我说,我看你的字写得不错,抽空帮我抄点材料吧。我就常利用休息时间去帮他写支部记录。不久,在我成为正式党员后,我就担任了队党支部的宣传委员兼任团支部书记。 那天我正在吴书记办公室里写材料,推门进来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细高的身材,鹅蛋型的脸上镶嵌着一双乌黑明亮的大眼睛。[奇 书 网|q i s h u 9 9 . c o m] 你是叫雨歌吧?她微笑着说。 是,我是。我慌乱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这是你写的么?我刚注意到她手里拿了张《石油生产报》。 我说我写什么了?我前天才给《石油生产报》邮寄了两首小诗。不会这么快就刊登出来吧? 你看,是不是你写的诗歌?写的真好!她快步走到我的身边,带过来一阵香香的气息。 我手拿着报纸找寻着。 在四版呢,这里……她细细的手指点在了报纸上,同时我感觉她的头快碰到我的头了。 我看到了,我写的那两首小诗: 搬运工(外一首) 听到搬运工的称呼 便会想像出筋腱凸起的臂膀 臂膀的肤色源于 阳光、套管、钻杆及钻铤 撬杠不停地翻动 于钢铁之间 寻找人生的支点 捧一把不干的汗水 溢出男子汉的名字 留恋的站台 井场是月台 钻塔是车站的名字 我们的车 在荒原上没有重点 一个个小站连成风景线 身后的小站 洒下汗水熔铸的留恋 前方的小站 传来声声深情地呼唤 成吨的钻具车上 装满我们自己抒写的故事 讲给太阳讲给星星讲给月亮 讲给四季风吹的小站……[奇 书 网·手机电子书-wWw.QiSuu.cOm] 怎么会发表的这么快呢?我的心砰砰直蹦,真是太激动了。还是在我第一次进吴书记办公室的时候,在吴书记的办公桌子上看到了一张当天的《石油生产报》。我立即想起了春子娘和我说过的话,就仔细研究了报纸的各个版面。在以后参加转井运送钻具工作时,就结合搬运工的工作性质,创作了这两首小诗。 你好傻呀!不过,''傻子''的诗歌写得真好呢。女孩笑了起来,告诉你吧,报社就在咱运输公司隔壁,你居然还贴了邮票投稿……你呀,以后要是不敢去报社,就把稿子交给我,我给你送去! 我涨红了脸,有些不好意思了。我才来几天呀,运输公司的大院子我都没有熟悉清楚呢。再说,自己很多的时候都在野外度过呢。好了,我该回去了。她转身走到门口时,又转回身子说:对了,下午一点你来分公司政工组一下,周姨找你呢,她是组长。还有,两点团总支开会,你也要参加。在二楼左拐第一个门就是政工组。你平时怎么也不到分公司楼里转转呢? 这个女孩太漂亮了,看着她的背影我才注意到她穿了件嫩白色的连衣裙。 除了春子,这是我接触的第二个城市女孩儿。 她刚出去不到两分钟,大嘴就进来了。他是我的战友,我们是一批分到搬运队工作的。 你小子成天蔫了吧唧的,还挺有心眼儿呀!大嘴说。 我说你什么意思? 小月傲慢得很呢,她从来都不拿正眼看咱们这些新来的臭工人,今天竟''的色''地跑来找你,哈哈,你小子说实话,是什么时候把她搞到手的? 我说你给我闭嘴,我和她什么关系都没有。你还有事么?没事就出去,我还忙呢。我真的不愿意听他说话。我隐约觉得自己与一起来的这些复员兵有些难以说清楚的隔阂。尤其是大嘴,我很看不惯他喝酒赌钱和谈女人。这小子大多都是飞快地处了女朋友,不长时间又飞快地分手。弄得总有女孩子找到队里来,让吴书记为难。有一次,吴书记对我说:一看你稳稳当当的样子就知道你以后是坐办公室的人,可别跟他们混到一起去啊。我知道吴书记指的就是大嘴。 大嘴临出门时说:她可是个大学生啊,你也别做美梦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我冷笑了一声,心说这句话应该对你自己说才对呢。 这个女孩子叫陈小月,是我们分公司政工组的宣传干事兼团总支书记。 大嘴是生着气走的。这小子在看到了陈小月后的当天,就把刚处的对象给蹬了。 四层大楼是我们运输公司的总部。旁边的三栋小楼分别是运输分公司、修理分公司和我们搬运分公司的办公楼。有一天我在修理分公司的门前看到了莫志,经过打听我才知道,他在修理分公司当技术员。但我没有和他打招呼,我是怕他谈起春子。自从上次春子给我打电话说她出去给单位进设备后,快两个月了,她就再没有来找过我,也没有向我家里打过一次电话。我想,她一定很忙。或许,是不是已经处上男朋友了?毕竟我们之间的地位是有悬殊的。在我眼里,她就像一个孩子。小孩子的思想是多变的。就如我自己一样,忙着忙着,就会把寻找六姐的事给忘了。等想起来的时候,又是那样的难过,心里很无奈。当我看到一起参加工作的年轻人挎着漂亮的女朋友逛大街的时候,我的心里就很不是滋味。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第一个想到的竟是春子,想春子若是挽着我的手臂和他们擦肩而过的话,一定把他们的女朋友都比下去。继而,我就开始骂自己是混蛋,骂自己不是东西!然后就有一种很想大哭一场的感觉。 3 母亲总在追问春子的消息,问我春子为什么这些天都没有来咱家坐坐了,要不你去欧阳书记家看看。我说妈妈您就别操心了。父亲说孩子自己的事情,让他自己去解决吧,做老人的在这方面不要过于干涉。 母亲最后说,我能不急吗?有好多人等着给雨歌介绍对象呢。小春要是不愿意,也别耽误咱啊。不过,我倒是挺想小春的,这孩子招人疼呢。 我听了,心里更难受! 我时常会在休班的时候,去找二癞子喝酒。问些斜楞的情况。二癞子总是咒骂斜楞是头牲口,又在怎样怎样地折磨梅子。还说斜楞又扩展生意范围了,开了一家废品收购公司,请了一个叫陈拐子的人当经理。没有他二癞子什么事儿,连个副经理都没有整上,说他白跟斜楞混了这么多年了。这倒不是我所关心的事情。我说有没有郝老师的消息?二癞子说没有。斜楞最近一段时间很消停,足不出户,有事情都让陈拐子打理,这可苦了梅子了。每天晚上都在遭罪。总有一天,我非废了这畜生不可!二癞子总是在和我分手时这样说。 可是,在二癞子还没有废了斜楞的时候,斜楞却先废了陈拐子。斜楞用一把大斧子劈死了陈拐子,劈得很凶残。这是后话。 北方的八月,正是多雨的季节。早晨还好好的呢,中午时分就下起了瓢泼大雨。我站在车间的大门前,焦急地抬头看着浓密的雨丝向下落,看看表,马上就要到下午一点了。我本想冲到雨里去,可又舍不得自己刚发的这套新工作服。我算了一下,跑到最左侧的搬运分公司楼前得需要三分钟左右,这三分钟会让我变成落汤鸡的。那我还怎么好意思闯进楼里呢?弄人家办公室全是雨水?尤其是,还要开会呢。搬运队这些大老爷们没有一个细心一点的,会带把伞来上班。 雨歌,你倒是向前冲啊,到雨里去唱歌啊!哈哈哈……大嘴在后面不怀好意地高喊,引来车间里很多人的笑声。调度还没有下单子,所以好几十号人都聚在车间里扯淡。 快看,看谁来了?大嘴又在高喊,听声音他极为兴奋。 我看到了,一个白色的身影在风雨中正蹒跚地向这边走来,红色的雨伞在大雨中摇摆不定。就如一朵盛开了的玫瑰。是陈小月! 给,我就知道你不会带伞来上班的,男人都很粗心。小月手里还握着一把伞。我看到她的白色的连衣裙被雨水打湿了好多地方。她是顶风来的。 我们并肩走在风雨中,踩踏着水泥路面上的积水,溅起了朵朵白色的水花。我的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只是感觉身体轻飘飘的。 周姨的为人是很认真的,她最不喜欢不守时的人了。虽然是雨天,你也不应该迟到呀。你知道么?你要好好努力,争取早点进机关工作。你很适合做宣传工作的。我还知道你是党员呢。小月说。 我说这些我倒没有想过,但我会努力工作的,至少会做个好工人。 见到周姨的时候,她一定会让你帮她写篇报道,一是要看你的写作能力,二是要看你的字写的怎么样。我们这里还缺个政工干事呢。 你不正在担任么?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我?我对写新闻稿件不行,我不会写的。我要做专职的团总支书记工作。 看小月的年龄,很明显没有我大,但她给我的印象又是那样的老练和成熟。 上了二楼,我们停在了政工组的门前。门的玻璃上写着政工组三个字。 这是个很宽大的办公室,里面放了三张一头沉的办公桌。办公桌四周立着很多的报架子,挂满了各类报纸。这让我很感兴趣,我是最喜欢读报纸的。门口处摆放着一个长条沙发,沙发上正坐着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白净的脸上戴着一副近视镜。正在低头翻阅着报纸。见我们进来了,就站了起来。 周姨,这就是雨歌。小月介绍说。 呵,满帅气的一个小伙子啊!快坐下,坐下。周姨很热情地说。同时抬手看了看手表。 我说:您好,周组长。 我刚要在沙发上坐下来,周姨却把我引到了办公桌前。让我在其中的一张办公桌旁坐了下来。使我很不自在。这以后会是我的办公桌么?我还没有梦想过自己会拥有一张属于自己的办公桌呢,也不敢想。我只是一个很普通的、在乡村长大的孩子。 周姨找你来,是有件事情想麻烦你的。最近一段时间,雨下得特别厉害。你们搬运队的工作很辛苦。我看了你写的诗歌,真的不错呢。你了解你们搬运队的工艺流程和生产情况,所以你现在写篇报道吧,重点写一下你们是怎样奋战在风雨中的,怎样拼搏奉献确保生产的。要快,写完后我就让小月给报社送去。对了,两点我还有个会呢。哦,雨歌,你是搬运队的团支部书记,你也要参加的呀。 我说好的,但我怕自己写不好呢。如果您看着不行的话,您就给扔了,没关系的。 其实在来的路上小月告诉这件事情后,我的心里早就有了准备。一篇报道的雏形早已在自己的脑海中形成了。但我还是感觉周姨给我的时间紧了一些。一个小时?也许还不到一个小时。难道周组长真的是在难为我?还是在考察我呢? 周姨又回坐到了沙发上,继续看她的报纸。 小月已经早把稿纸和钢笔给我准备好了,放到了我的面前。然后就在我的桌子对面坐下了,拿出一本杂志看了起来,还时不时地拿眼睛的余光瞄我。 我稳定了一下心神,提笔就写。 这时,推门进来了一位四十多岁的女人,看上去打扮得很洋气。她一屁股就坐在了沙发上,就开始大大咧咧地和周姨唠起了家常,看样子她和周姨的关系很不一般。唠的内容大部分都是关于给年轻人介绍对象的事情。我忙着写稿子,也没有注意听什么细节。我只听清了她们说的一句话,因为这句话让我感觉很碰自己的耳朵:小子没鞋,家穷半截……我下意识地动了动自己的脚。我今天穿的是哥哥换下的旧皮鞋,鞋面上起着难看的褶皱。我还没有穿过一双属于自己的新皮鞋呢。在我第一次领到工资的时候,母亲说,你去给自己买双好一些的皮鞋吧,相看对象的时候穿。我数着这178元6角钱,苦笑了一下,没有舍得去买。我心里说我不需要看什么对象了,我媳妇早有了,您连孙子或孙女都有了。 1 哈哈……我们不是在说你呢?周姨笑着说。她们竟看到了我这个不太自然的动作。 我感觉对面的小月也在笑,她也在笑我吗? 我说:写好了,您看看吧,周组长。 这两个女人一同从沙发上站了起来,走到了我的身边。 你才用了48分钟呀!周姨边接了稿纸,边看了看手表。 哇,字写的真漂亮!四十多岁的女人说,她的表情有些夸张。 哦,对了,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你张姨,在修理分公司政工组工作,他爱人是咱运输公司的王副经理。周姨边低头看稿子的内容边说。 我说,您好张姨。因为时间紧了些,字有些划拉了。对了,周组长,您能看清吗?您指点指点不足的地方。 能,能看清的。不错,稿子写的不错。看稿子你是个''成手''呀,以前还在什么报纸上发过新闻稿件? 我说在部队的时候,在《解放军报》和《战士报》上发过几回小稿子。 《解放军报》?哇,那可是国家级别的大报纸啊!张姨的表情还是那样夸张,又哇了一声。给我的感觉怪怪的。 嗯,写的真的不错,我稍加改动就能送报社发表了。周姨的表情有些严肃。 我告诉你小周,雨歌这小伙子可是个人才,你们政工组要是没有位置,我们那儿可缺人呢!张姨打趣地说。但我发现周姨只是笑了笑,笑得很不自然。 好了,一会儿你们还有会要开,我得走了。雨歌,有时间去到我们修理分公司坐坐啊!张姨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周姨说我送送你,看样子她有话要对张姨说。 看着她们走出了屋门,小月走到我跟前说:这个张姨啊,成天也没有个正事儿,竟揽些保媒拉纤的活儿。前些天给我介绍了一个小车司机,说是个副处长的儿子。我连看都没有去看,我不想找个开车的司机做丈夫。今天这大雨泡天地她还来做什么呀?咦?难道是……小月欲言又止,目光复杂地看着我…… 我苦笑了一下,心里嘀咕说:你用这种眼神看我做什么?张姨难道还会给我这个穷小子介绍对象不成? 你……你处女朋友了吗?小月有些心神不宁地问我。 我?我有的,我有对象的。我微笑着说。 她是做什么工作的?她又问,样子蛮认真的。 我说她没有工作,但我非常非常地爱她。 小月轻舒了一口气,仿佛听到了一件让她很放心的事情似的。 下午两点钟,在搬运分公司二楼会议室里,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参加了关于共青团工作的会议。来开会的领导有搬运分公司的党总支书记宋连才,及四个中队的党支部书记、团支部书记。他们都热情地相互打着招呼,握着手。我默默地坐在吴书记身边,观察着他们,心里是那样的激动,又是那样的忐忑不安。会议由陈小月主持,她首先总结了二季度团总支工作,又宣读了三季度团总支工作安排。接着周组长和宋书记都做了重要讲话,对怎样做好分公司的共青团工作,提出了一些要求。我很认真地听着,很认真地记录着。突然我听到宋书记说:雨歌!请你站起来,和大家认识一下。 我的头翁地一下,是在叫我么?我茫然地看着宋书记。 吴书记用手掐了我一把,我激灵一下站了起来。我没有想到宋书记会在这个场合叫我。对于他的了解,我只是在刚才入场时,吴书记给我介绍的。并说这老宋头的脾气很古怪,动不动就好训斥人,甚至于连他这样老资格的支部书记都不给留情面。又说,好在你来了,帮我把党建资料抓上去了。让我少了好多批评呢。 我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吴书记又掐了我一下,低声说:小子,快好好介绍一下你自己呀。 我一下子清醒过来,也顾不了许多了,大声说:我叫秦雨歌,是一名复员军人。现在搬运队工作,是一名普通的搬运工。 好,你回答的很好,像个当过兵的样子。宋书记说:这小伙子很有''才''气,写得一首好字,新闻报道写的也不错哩。他向众人扬了扬手中的稿纸,那是我写的那份稿子。 在回车间的路上,吴书记说:原打算推荐你年底接我的班,担任队党支部书记,现在看来是不行的了。你马上就要去分公司机关工作了。 我苦笑了一下,说哪能呢?再说,我刚参加工作才几天呀? 吴书记说让老宋头看中的人不多呀。 没出三天,吴书记的话果然应验了。 那天早晨一上班,吴书记就通知我去分公司政工组报道了。 进门的时候,我看到周组长正在用拖布拖地,我忙要了过来。我说我来吧组长。 周组长说叫什么组长呀,以后叫我周阿姨或者周姨就好了,还是小伙子能干呢。 忙完了室内卫生,周姨就让我坐在我写稿子用过的那张办公桌前说,这个桌子以后就是你的办公桌了。 我用手轻轻抚摩着橘黄色的桌面,就如在梦里一般。 以后你的工作是宣传干事兼任分公司的团总支书记,性质是以工代干,一般情况下是实习一年。 不过,看宋书记的意见,今年年底就很有可能把你转为合同制干部的材料上报到公司干部科去的。周姨微笑着说,像你这么快进机关工作的,就是毕业分配的大学生都很少啊。 可,陈小月呢?她为什么没有来上班?我突然感觉事情有些不对头。小月曾告诉我说,她要做专职的团总支书记,可我明明听周姨告诉我让我兼任团总支书记工作。 哦,是这样的,公司干部科没有批,宣传干事和团总支书记是一个岗位,不能分开的。周姨仍然在微笑。 那陈小月做什么工作? 小月调到你们搬运队做核算员去了,虽然那不是干部岗位,但奖金多,也不错呢。 她愿意去么?我问。 哦,正常的工作调动,有什么愿意和不愿意的。再说,她也不是什么干部,是油田技工学校毕业的学生。 周姨淡淡地说。 我原来一直以为小月是大学生呢。 下班的时候,周姨给了我办公室的钥匙,我小心地把钥匙放到了口袋里,说您先回去吧,我收拾下办公室。 孟姨说,真是个能干的小伙子。 我很快就整理好了桌椅和清扫了地面,然后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感觉是那样的幸福和快乐。心里想,我一定要好好干工作。干出个样子来,假如有一天找到六姐的话,六姐一定会高兴得落下泪来的,说弟弟你真的很能干!不,应该是你的男人真的很能干呢!只是有些遗憾,遗憾的是在机关工作,每天要八小时的工作,只有星期天才会休息。不像在搬运队工作,可以有充足的时间去寻找六姐和孩子。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急速地伤感起来。六姐到底在哪儿呢?我回来了,难道你不知道你的雨歌已经回来了么? 在新的环境里,开始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措。我想自己会慢慢适应的。我就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开始很兴奋地欣赏着眼前的这一切。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里突然闪现出来三个字:鬼媳妇。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都什么年代。自己怎么总对鬼媳妇这三个字念念不忘呢?我现在接触和经历的人和工作,应该是很多像我这样的年轻人可望而不可得的,有多少人在羡慕自己?谁会关心那个原来叫鬼火村、现在叫七家村的小地方?谁还会信什么有鬼媳妇的存在?所以我也相信,不,应该是坚信,六姐和孩子真的会在某个地方,在静静地等待着我的归来。 可是,六姐在我离开家的时候,为什么要说,等我回来后,她才会告诉我什么是鬼媳妇呢? 那晚的激情让我永远都不会忘记,也正是那晚的激情,让我在心理上和生理上产生着双重的痛苦,多少个日日夜夜,我在睡梦中梦到过自己什么都没有穿,与六姐疯狂地拥在一起做那种让我感到羞耻的事情……突然间我又站在了鬼火坟地里了,六姐变成了穿白色衣服、头上喷火的鬼媳妇来抓我,然后我就开始拼了命地奔跑……直到我在噩梦惊醒,满脸的汗水。然后,我就会躺在炕上,瞪着失神的眼睛看着屋顶发待到天明。 我哪里会想到,第二天我就真的看到了六姐了。看到了让我极度伤心极度痛苦的一幕…… 我推着自行车走出运输公司大院的时候,天色仍然很亮堂,北方的夏季夜幕降临得很晚。我看了看表,还不到晚上六点。心想,还是快点回家吧。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妈妈,告诉妈妈自己有办公桌了。正当我要飞身上车的时候,在门前写着内有车队、注意安全的大牌子后面,闪出一个人来,是双眼通红的陈小月! 小月挡在我的自行车前,目光哀怨地注视着我,说:为什么要欺骗我?说!为什么要欺骗我? 我说你怎么了小月,我怎么会欺骗你呢? 你说你的女朋友没有工作,你很爱她? 我说是呀,怎么了? 你还在骗我!我都知道了,你的女朋友是第七钻井公司党委书记的女儿欧阳小春!是她爸爸把你安排到政工组的,你来就来呗,为什么还要把我踢出政工组啊……我能进机关工作你知道我付出了多少努力么?呜呜……她双手掩面,哭了起来。 我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难道真的又是春子在帮我?让这个好心的女孩子小月……我的眼前又浮现出小月在风雨中为我送伞时的情景来…… 我说小月,我真的不知道我会间接的伤害到你,真的!但我知道自己应该怎样做的。 说完我就飞身上车,头也不回地向家奔去。 我曾经很深很深的伤害过一个我喜欢我珍爱的女孩子,那是六姐。所以我不知道下了多少回决心,以后决不会再伤害任何一个女孩子! 回到家的时候,我一个字都没有向家人提今天去政工组报到的事情,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为自己那个已经下了的决定而伤感。[奇 书 网-wWw.QiSuu.cOm] 早晨,一到单位,我就直奔二楼政工组。门开着,周姨早到了,她正在用抹布擦着我的办公桌,这让我很是感动,真的想上前去把抹布要过来,让周姨歇息一下。 呵,来的好早啊!周姨微笑着说,她是个很有气质的女人,笑的样子很好看。 周姨,我说:对不起,周姨。我不想在政工组工作了,我还要回到搬运队去工作……我觉得自己很适合在那里工作…… 什么?你说什么呢?周姨皱了皱眉头,疑惑地注视着我,一时间好像没有听懂我的话。 我没有说话,垂下了头,不敢再看她的眼睛了。 你……你不想在政工组工作?不想在机关工作?你是这个意思么?周姨放下了手中的抹布,走到了我的身边。 是,是的。周姨,给您增添麻烦了。 为什么,告诉我为什么? 不为什么…… 是不是因为小月那孩子?她是不是找过你?你不要……那丫头很''鬼灵''的…… 周姨真的很厉害,一下子指出了我的要害。 真的不为什么,我只是想自己很适合在基层队工作…… 咳!周姨很深地叹了口气说:你知道有多少人想进机关来工作么?咱先不说别的,就是你找对象都会高一个层次的呀……对了,我前天去钻井七公司办事,遇到孙姐了,她还在打听你呢。你应该叫她孙姨的。 孙姨?我愣了下。 你会不认识她?她爱人是七公司的党委书记欧阳呀! 我今天才知道春子的娘姓孙,看来真的是春子帮我做的工作。突然间我对春子有些反感了,她为什么要这样呢?也不和我打任何的招呼,甚至于也不露个面,就在背后操纵着,安排着我的未来……我不想欠她的太多,因为我知道自己还不起啊…… 你回去再好好考虑考虑,别这么快就做决定。 我说谢谢您了周阿姨,我考虑得很清楚了。 在我走出政工组的一刹那,我用目光又瞄了一眼那张曾经让我激动让我自豪且只坐了一天的办公桌。鼻子一酸,险些落下眼泪。 走回到车间门前,搬运工们三个一伙、五个一群的站在队部的窗前晒着太阳。临近八月中旬的天气,早晨的空气中,夹杂着丝丝寒冷的气息,预示着秋季的来临。 我发现他们都在窃窃私语着什么,不时地回头回脑的朝窗子里看。 来视察吗?雨歌大领导!大嘴朝我不怀好意地喊到。 我没有搭理他,径直走进了队部,进了吴书记办公室。 周队长和吴书记正在一起研究着什么,见我走进来,竟都站了起来,向我迎接过来。周队长说:对了,你小子没事儿的时候,就勤回来瞧瞧我们来。 吴书记说:多帮咱搬运队写点稿件,争取年底评个先进党支部什么的。 我并没有注意听他们的说话,目光一直对着站在一边双手插兜的陈小月,她今天没有穿那件美丽的白裙子。已经换上了深蓝色的工作服了。 我说我不去政工组上班了,我回来了。我回咱搬运队,继续做我的搬运工。 我像是对队长和书记说,又像是对陈小月说。 陈小月双手捂住了脸,奔出了办公室,她为什么要哭呢? 后来我才知道,在她从政工组下来的当天,她刚处的男朋友就和她提出了分手。那小子是个麻醉师,在职工医院工作。我不知道大嘴为什么要说小月也是个大学生。后来我才知道,这小子把在机关工作的年轻人都想像成了大学生了。 周队长和吴书记开始以为我是在和他们开玩笑,等我很认真很委婉地告诉他们说自己真的很不适合在政工组工作时,周队长和吴书记都说,好小子,有志气。我们欢迎你回来。我突然之间不明白他们说这话的含义了,难道陈小月对他们说我什么了么? 我说我要出去转井,我要去工作! 吴队长沉思了片刻,拿起办公桌上的电话,给分公司领导打了个电话,简要请示了一下关于我的事情,好像得到了肯定,就转身对我说:你真的想去转井?正好有趟''硬''活呢,我给你七个人,你给拿下来! 谢谢您,队长!我说,我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的! 被誉为铁人钻井队的7110钻井队在五十里铺子附近又打了口新井,现在急等着搬家。听天气预报说今明两天会有暴雨。我给你选的队员都是年轻的党、团员,假如要遇到暴雨的话,你们就是青年突击队,放心,我们会及时增援你们的。吴书记严肃的说。 为防止暴雨的来临,分公司特别给我们调配了两台35吨的吊车和三台抓管机。我带着车队浩浩荡荡地向五十里铺子方向进发而去。在穿过谦和县环城公路时,我看着城里那些日渐增多的楼房,心里突然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那种情感很让我兴奋,但眼前又立即闪现出了那张本来可以属于自己的办公桌的影子来,不觉心里一沉,不知道那是什么滋味。 车队下了环城公路,顺着柏油路向野外奔驰的时候,乌云已经开始在空中翻滚起来了。身边的司机说看这鬼天气,这趟活可有罪遭的了。 果然被他给言中了。 车队刚驶进土路,瓢泼大雨就开始从天而降。我立即叫了停车,指挥车队快速返回到柏油路上去。要不,一会车队会全部瘫痪到泥泞的土路里。路两旁都是正在疯长的稻子,稻子的穗子已经开始浮黄了。 我和其他搬运工把拖车上的绳套都装到了三台抓管机上去。坐着大轱辘、马力大的抓管机冒着暴雨直扑前方不远的7110钻井队。道路越来越泥泞了,抓管机摇摇晃晃地前进着,速度很慢。我心里盘算着,7110钻井队是大钻,钻杆、钻铤的数量很多,唯一的办法就是把钻具用钢丝绳套捆结实后,用抓管机和拖拉机向外拖拽到公路附近,然后再用吊车吊到运输拖挂车上去。这样会很费时间的。但是为了保证生产,我们还必须要抓紧时间啊!再说,这是自己第一次带班出来施工作业啊,没有想到就会遇到这样一个大活计来! 2 大约走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间,我才进入到了7110钻井队驻地。那里的井架和板房昨晚就撤走了,留下的是成堆的钻具淋在大雨中。路边停着四辆东方红链轨拖拉机,我看到井队的杨副队长正从其中一台拖拉机的车门里探出脑袋朝我们这边观望着,样子很焦急。我没有和他打招呼,立即带领七个小伙子投入到了紧张的工作中去了。 风雨中,我高喊着:吴书记要求我们成立''青年突击队'',我们做为共产党员、青年团员,在这个时候一定要发挥作用!索性,我第一个脱去了衣裤,只留了一个裤头。光着脚丫子在狂风暴雨里奔跑着,忙碌着。大家立即也都脱了衣服,好家伙,竟都穿着部队发的那种绿颜色的短裤呢。我们都是清一色的复员军人! 风雨中,雨水和汗水都在流淌,流淌成了银色的小溪。井场变成了泥塘,我们经历了夏天的最后一场野浴,也迎来了秋天的第一场野浴。我突然感觉心中无比的畅快,我继续高喊着:品尝暴雨的滋味,可以锤炼身板儿!于是,大家都哈哈大笑了。 一捆捆的钻具在拖拉机和抓管机的拖拽下,在泥泞的道路上缓慢地前行着。每台拖车的后面都要跟着一个搬运工。防止出现钢丝绳断裂或丢失钻具的情况发生。大约在下午一点多钟的时候,我们终于把所有的钻具都运到了路边,并装到拖车上了。我们下一步的工作就是把钻具安全送到前方不远的7110钻井队的新驻地后,我们这次的转井任务就算完成了。 等我们的车队奔驰了半个多小时后,再次停在路边的时候,我的心里咯噔一下。看着路左侧那已分不清哪里是路哪里是大草甸子的景象时,我就感觉浑身都没有了力气,肚子在呱呱叫呢。还得卸车往里拖拽啊!向里面看去,好在井队的新驻地还不算太远。 雨,停了。风,却没有停的意思,开始更加猛烈地刮了起来,很冷! 我们穿好工作服,又开始拖拽钻具。 杨副队长终于认出我来了,他说真的是你啊!你怎么不来钻井队工作呢?我说在哪儿工作还都不是一样?他说也是,你们搬运工和我们钻工都是很辛苦的工种啊,好好干吧兄弟,以后有机会也弄个副队长干干。我苦笑了一下,说莫队长还在你们队么?他说是,这老莫都干好多年队长了,也该提提了。 我压着最后一辆拖拉机奔向井队,成捆的钻具有一半淹没在泥水里,顶起一股股稀泥向四周飞溅着。我跟在后面来回观察着钢丝绳的松紧和上下波动的尺度,突然间脚下一滑,我跌进了道旁的一个深水坑里,就感觉自己的眼前一黑,耳朵里沙沙地响,双脚酸痛无力。我拼命地用双手支撑了一下,站了起来,泥水才到自己的腰间。我费了好大劲儿才爬了出来。最后一辆拖拉机也渐渐离我远去了,我就孤独地站在大草甸子上,从头到脚都是泥水。我抬头看着仍旧阴郁的天空高喊:雨歌!雨歌!雨歌!其实你今天本应该坐在办公室里的,本应该正写着你喜欢的文字的!雨歌!你后悔你的决定么?六姐啊!你到底在哪呀?难道这一切不是为了你吗?我什么时候才能找到你?我的泪水很不听我的话,争先恐后的涌出了眼眶。 我一步步地走向井队的驻地。我真的好冷,衣裤都在不停地向下滴落着水珠,每走一步我都在发抖。 我所做的那些是不是对的呢?我心中这个痛苦的秘密到什么时候才能倾诉出来,我又会对谁去倾诉呢?什么红棺材里的新娘,什么鬼媳妇?什么鬼火坟地?什么鬼火村?人家那里现在叫七家村!都统统给我见鬼去吧!雨歌!你还能做什么?为什么总要自己弄得这样的痛苦和无奈?你也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你知道吗? 一辆拖拉机迎面开来,突突突停在了我的身边。莫队长从车上跳了下来。. 你怎么造成这个样子了?我听小杨子说你来了,我在驻地找不到你,才来这边寻你的,你看你这满脸的泥水。快上车!说着,他把自己身上穿的绿色军用大衣脱了下来,披到了我的身上。让我温暖了许多。 我的牙齿在打架,什么都说不出来。只是踉跄着爬上了拖拉机。 拖拉机终于行驶进了驻地,我下了车。驻地四周是由一圈铁皮板房围拢着的。 你在这里等我,我先把拖拉机停到车场去。等我回来跟我到队部去好好洗一洗,换套干净的衣服。莫队长对我喊到。 我闻到了一股猪肉炖土豆的香气,那香气是从对面不远的一个比其它板房大一倍的板房里飘出来的。我知道那一定是井队的餐厅。白色的蒸气正从窗子和房门里一股股地涌出来。这让我情不自禁地寻着香气向前走了两步,我知道自己是真的饿了。恍然间,我看到一个身影从餐厅的门里走了出来,将一盆水泼到了板房与板房之间的夹空后面,一个梳着羊角辩儿的两、三岁样子的小女孩站在门前探出头来喊:妈妈,妈妈,……滑……别倒了呀!声音奶声奶气的,还不能把话说全。女人说:小思思,你别出来呀,会弄脏鞋子的。 我整个人都麻木了。 那真的是六姐吗?真的是六姐吗? 我使劲晃晃自己昏沉沉的头,用手擦了擦眼睛,有泥土揉进了眼睛里,于是,我的泪水流了出来,想把那泥土给冲刷出来。 是自己眼花了么? 女人在进屋的瞬间,她回头瞧了我一眼,就拉着小女孩消失在了蒸气里。 我确定了,那是我的六姐,不,那是我的妻子,那是我的女儿! 幸福的来临竟是如此的突然,让我不知所措。 终于,我微笑着向前走去,我的妻子,我的女儿,我来了。我真的来了,我真的来了。 爸爸!爸爸!小女孩又出现在了门前,一双小手把着门框歪着小脑袋冲我呀呀叫着,样子是那样的幸福和快乐。 是在叫我么?真的是在叫我么?是的,我就是你的爸爸,你就是我的女儿! 我颤抖地伸出双手,想去拥抱她。拥抱我的女儿! 一个人已经蹲在了门前,将小女孩抱了起来。来,让爸爸亲一下,是不是想爸爸了?小女孩嗯了一声。在莫队长的腮帮子上轻轻亲了一口。 我的手无力地垂了下去。 六姐走了出来,走到莫队长身边,把孩子抱了回去。说:快去洗洗吧,要吃饭了。声音是那样的轻柔那样的温和。 六姐眼里只有莫队长吗?她竟没有再看我一眼。 我想高喊:六姐是我啊,我是你的雨歌啊!你为什么要对我这样……可是我的胸口突然之间像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了似,一直堵到了嗓子。但我还是喊出了一句:六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第十八章逃出魔掌后的奇遇 1 六姐说这个人怎么突然倒下了?他这是怎么了?他在喊什么? 莫队长抱起了雨歌说,快,你快去找人来。他好像是说想歇歇呢,他是搬运队的搬运工,来给咱队转井的……咳,这鬼天气,也真够这帮孩子呛的,他们真的很辛苦…… 六姐放下孩子就跑去找杨副队长。 莫队长摸摸雨歌的脑门说:坏了,这小子在发高烧呢。 叔叔发烧了么?叔叔为什么要发烧呢?小女孩儿用小手轻轻抚摩着雨歌的脸颊。 小思思,你不要乱跑,在这里等你的妈妈回来! 莫队长抱起雨歌跑向了拖拉机。 杨副队长驾驶着拖拉机,莫队长边抱着雨歌,边让出一只手来,举着对讲机喊着话:01!01!我是7110钻井队的老莫,快派一辆吉普车到17区公路旁等待!我这里有个职工昏倒了……是高烧…… 六姐把孩子抱回了自己住的板房。 小思思!妈妈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你莫大伯做爸爸?你为什么不听?不知道为什么,六姐突然感觉怪怪的,心里七上八下的,很不舒服。 是莫大伯让我叫的,大伯说会给我买好多好多玩具,我好喜欢布娃娃呢。小思思心里想着。她发觉妈妈今天对她说话的声音很大,有些害怕了。在她的记忆中,妈妈从来都没有象这样大声地对她说过话的。 以后再也不许叫了!六姐的声音更大了。 哇……小思思大哭起来。 六姐蹲下身子,抱住了女儿,后背无力地靠在了板房的墙壁上,泪水无声地顺着脸颊滑落了下来。 我今天这是怎么了?她对自己说。那日的情景又一次浮现在她的眼前,她永远都不会忘记! 六姐一步步走向陈拐子……(奇 书 网-w w w . q i s h u 9 9 . c o m) 夜色更加朦胧了,有风悄悄吹过,把田地里的玉米叶子吹得沙沙作响。这更加激起了陈拐子的兽性。他猛地撕开了自己的上衣扣子,露出了一片黑乎乎看着让人感觉很恶心的胸毛。 哈哈,把你自己的衣服给我脱了!快点!全他妈的给我脱光!他狞笑着,伸手去解自己的裤腰带。 六姐一步步走向陈拐子…… 你他妈的是聋子啊?你没有听见我说的话吗?陈拐子把裤子提了起来。 我要杀了你……六姐将剪刀直直刺向陈拐子的胸口。 啊!陈拐子惊呼了一声,他做梦都不会想到这个小绵羊般的弱女子会跟他来这手。但毕竟他陈拐子是混迹道上多年的老手了,瞬间就反应过来。他只是一侧身就闪过了六姐的剪刀。左手提溜着裤腰带,右手一把掐住六姐的脖子,将六姐狠狠地摔到在了草地上,六姐被摔得啊地惨叫了一声。 妈了个X的!想捅死老子?我先捅死你吧!陈拐子死死地压着六姐的身体,狠命地夺过了六姐手中的剪刀,高高地举了起来。六姐绝望地闭上了双眼,突然间她又睁开了,将头扭向放孩子的那块草坪看去,她想再看一眼孩子…… 陈拐子突然改变了主意,扔了剪刀,将手伸向六姐的胸前。我先弄了你再说吧…… 六姐拼命地在下面挣扎着…… 哇……哇……婴儿在拼命地啼哭,这哭声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是那样的凄凉,听起来让人揪心…… 你他妈的再动我就先揣死你的小崽子!你……你还敢动?你……不知道六姐哪里来的力气,让陈拐子一时间竟无法得逞。 我……陈拐子举起剪刀,指向了孩子哭叫的方向。 六姐终于放弃了抵抗。 陈拐子顺手扔了剪刀,搓了搓手爪子,淫笑着看着下面的六姐。哈喇子一滴滴落在了六姐的脸上、胸脯上……六姐彻底的绝望了,她的心仿佛一下子就像要停止跳动似的,脑海里一片空白。她说:雨歌,我的雨歌……你能拉住我的手么?你的手呢……你的手在哪呢?我要死了……我要变成鬼媳妇了……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脸上在发热,那是陈拐子的哈喇子么?同时发现陈拐子软软地从自己身上滚了下去。六姐看到了,看到一张扭曲了的脸,那是霞子的面容。霞子的双手举着一块像砖头般大小的石头,石头上粘满了黑红的血液! 你快抱着你的孩子回家吧……我也要逃了,拐子被我给……砸没砸死我也不知道,他要是不死的话……我也活不了的……霞子没有说完,就飞快地向火车站方向跑去了。 六姐对着霞子的背影,庄重地磕了三个头。然后,抱起孩子,向来时的方向蹒跚地走去了。 陈拐子光着身子,直挺挺地躺在那里。 夜,更加的深了。风,更大了,吹得路两侧的玉米叶子哗啦哗啦地响个不停。六姐的脚步缓慢了,显得迟疑了。她不是害怕这黑夜,她不是害怕这风吹玉米叶子的声音,有她的孩子与她做伴她什么都不害怕了。 我去哪里呢?我能去哪里呢? 去找雨歌?那样会害了我的雨歌的。他是军人啊! 去雨歌的家?去找叔叔和婶婶,自己的公公和婆婆?他们会相信自己的话么?会接受和承认我么?他们一定会把我送回自己家的。那样,我的孩子还会被爸爸给送人的……这是我和雨歌的孩子…… 她站住了,抱着孩子站住了。僵立在那里,僵立在荒野上,僵立在漆黑的夜里。她忽然感觉很冷,她仍穿着碎花的小背心,她的外衣正包裹着她的孩子。 一阵突突突……地机械声音从侧面的岔道上传来。越来越近,两道雪亮的光芒直射过来。 莫光明队长开着拖拉机过来了。 井队的厨师病了,没有上班很多天了。最近一段时间井队的钻工们吃饭竟对付了。闹得大家都没有心思干活。民以食为天嘛。老莫为了抓好伙食,今晚特意去了趟五十里铺子,买了几只本地小鸡回来,并说他要亲自下橱呢。 六姐的饭做得很好吃,最拿手的是蒸馒头。那馒头蒸得白白的、大大的,吃起来香香的。钻工们都说队长有眼光,雇了个好厨师呢。把原来的那个厨师给气得申请调走了。本来这小子就总装病不愿意来井队上班。莫队长就请示公司,说自己的亲属来帮着做饭,也算家属工。那时候油田允许雇一些家属工来上班的。莫队长对六姐说:陆思宇,不,陆嫂子,你就好好在这里干吧,也许赶上机会能转成合同工,合同工和正式工一样的待遇呢。六姐含泪点了点头。她告诉莫队长,她叫陆思宇。 老莫总有些魂不守舍的,他很怕看到陆嫂子那张清秀的脸,尤其是她那双总是闪着淡淡忧伤的眼睛。这双眼睛让他老莫有些受不了,甚至于和陆嫂子说话的时候,他都会有意无意地在躲避着她的眼神。有时候老莫就问自己,这个女人真的是无依无靠无处安身才会在深夜的野甸子里抱着自己的孩子四处游荡么?她是那样的年轻、漂亮……自己为什么就那样的糊里糊涂地把她给带回来了呢? 陆嫂子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又似乎在期待着什么。真的会在某一天,一个陌生的男人冲进驻地,来把她们娘俩儿给接走么?这个女人对于他来说,是个很难解的迷。 是的,他向他的井队他的公司都撒了谎,为了这个与他一不相识二不粘亲的女人,他违反了自己的原则,自己为人的原则。自从老婆永远地离开他后,他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井队的生产建设上去了。他的井队是他的骄傲,年年被总公司评为金牌钻井队。在他爱人去世期间,同事好友给他撮合了几次,但他只是看了看对方就都回绝了。大伙问他你老小子到底想找个啥样子的呢?老莫说:咋地吧,就是相不中,没感觉! 难道这次就有感觉了么?老莫失眠了,在板房里的铁床上翻来覆去地动着身子想心事。 想了大半宿,老莫也没有想明白,他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浮现出那晚第一次看到陆思宇时的情景:夜色中,他以为自己见鬼了,见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女鬼。但他知道,那不是什么女鬼,女鬼怎么会有那么迷人的眼睛呢?那眼睛实在让他心动。快天亮的时候,老莫才迷迷糊糊地睡去了。他做了一个梦…… 窗子被敲得咣咣声响。 经管员来叫他吃早饭的时候,他正在睡梦中喘息着、傻笑着…… 经管员说队长你的脸怎么通红呢?是不是病了?发烧了?老莫说你给我滚一边去,你才发烧了呢。 透过窗子看着经管员离去的背影,老莫的脸更加的红了。他刚才梦见了陆嫂子。 我这是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对自己说。 老莫在井队搬家前,又去了趟五十铺子。 他在村子里隐约了解了一些陆嫂子的情况:一个没有结婚的小学老师,生了孩子后,她的父亲把孩子给送人了…… 老莫的心放下了,也放不下。但是,最起码,知道了这个女人的一些底细。她不应该是个坏女人的。 他的井队很快就搬迁到临县境内去打井了。他仍叫六姐郝云清为陆嫂子。 六姐很勤快,除了做饭外,还经常为钻工们清洗被褥和打扫房间,她很快就适应了井队四处奔波的生活。她暂时把井队当成了自己的家。莫队长发现,井队已经离不开陆嫂子了,或者说是他莫光明越来越离不开她陆嫂子了。 钻工们闲暇时,都喜欢到陆嫂子的板房来坐坐,抱一抱一天天长大的小思思。教小思思说话,教的最多的是怎么样叫爸爸。闹得六姐的脸红一阵白一阵的,后来习惯了,知道大家都没有什么恶意的,也就一笑了之了。 傍晚休息的时候,六姐很喜欢看小思思熟睡的样子,是那样的安静,那样的招人爱怜。女儿的小脸长得是那样的象雨歌小时候的模样。她通常都是把女儿的小手放到自己的脸颊上,一坐就是半宿。她不会知道,此刻的窗外,正有一双火热的眼神在注视着她…… 莫队长尽自己的所能,关心照顾着这母女俩儿。刘书记和杨副队长都看在眼里了,所有的钻工都看在眼里了。六姐的心里什么都清楚。她能做的,只能是用自己的双手去劳作,拼命地去回报着。心里在默默地计算着时间,计算着雨歌归来的时间。 你的手……你该歇歇了,不要什么活计都抢着干……他们都有手有脚的,自己不会洗衣服啊?莫队长注视着六姐的手说,那双原本细嫩的小手已显得有些粗糙了,指缝间显露着几条细小的口子。这让老莫的心里很心疼。六姐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继续洗她的衣服。走,大伯抱你出去转转。小思思快乐地咯咯笑着,用手揪着莫光明的胡子,揪得老莫哈哈大笑。 夜风很冷,老莫不敢远走,怕把孩子给冻感冒了。只是抱着小思思在驻地的边上转悠着,远处井架上的串灯开始明亮了,钻机的轰鸣声不时地传过来。让老莫有些心烦意乱。他刚刚被杨副队长从井架平台上给换回来休息。分开时,杨副队长说:回去多陪陪陆嫂子吧,你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短了吧,你也该主动一些了。她又不是你的直近亲属,你怕什么呢?再说,她一个农村的女人,还带了个孩子,嫁给你该是求之不得的事情呢。 你真的看她像是个普通的乡村女人么?老莫的回答让杨副队长愣了一下。 是啊,一晃儿,又要快到年底了,也意味着收队的时间也快来临了。今年的春节,陆嫂子该会答自己到楼里去住了吧? 去年年底收队的时候,莫队长就邀请六姐到他的家里去住。两室一厅的楼房很方便的,你来住吧。我只有一个儿子在北京上大学。春节他回来后,我们爷俩住一间,你们娘俩住一间。莫队长试探着说。 他看到陆嫂子使劲地摇了摇头,然后就是她的眼泪就流了下来。莫队长说好好,不去我哪儿,但你的住处我给你想办法。 六姐的泪水是因为莫队长提到春节这两个字。她很怕听到这两个字的,这让她想起了爸爸、妈妈,还有她的雨歌。 多少次,在寂静的深夜,六姐在漆黑的板房里,睁着失神的眼睛,思念着亲人,思念着雨歌。想着想着便会流泪,泪水落在思思的小脸上,让孩子惊醒了好多回。 时间,为什么过得这样的缓慢? 2 六姐年底仍要去住莫队长给她们娘俩儿去年找的那间简易板房。那是位于谦和镇谦和村北侧的油田家属楼区附近的板房区。板房区里住的都是刚结婚还没有分到楼房的年轻职工。板房里冬季很暖和,是油田供热公司统一供热。虽然空间小了点儿,但住两口人是没有问题的。老莫还专门把自家的炉具、气罐、小铁床都给运了来。布置得真的就像个小家似的。 老莫说这是队里的一个小青年结婚时要的板房,可嫌弃小,跑回他老爷子家的楼里去住了。你们娘俩儿要是不嫌弃,就尽管住,有什么需要就说话。六姐说您的恩情我一定要报答您的。老莫一摆手就走了。他不敢再看六姐的那双让他着魔的眼睛了。 六姐看着莫队长的背影想:雨歌,你个坏雨歌,等你回来的,这些人情都要让你来还!然后她的脸就不自觉地红了起来。她昨晚又梦见雨歌回来了…… 井队又要收队了。 在收拾东西的时候,六姐的泪水就又落下来了。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时间,我的雨歌就该回来了。这个春节一定不会让我流泪的。 去年春节的年三十那晚,六姐搂着女儿哭了半宿。老莫在外面怎么叫门她都没有给开。她听到老莫叹着气走的时候,哭得更伤心了。 后来她听到窗外劈里啪啦的鞭炮声响,竟不哭了。抱着女儿站到了门外,她先是手指东面方向对女儿说:思思,那面是你的姥姥、姥爷家。然后,又指了指南面方向说:这面是你的爷爷、奶奶家。等来年你爸爸回来,我们就这家待半宿,那家待半宿。你的姥姥、姥爷、爷爷、奶奶一定喜欢死你了,都会抱你、亲你,不愿意让你走呢。思思伏在她的肩膀上睡着了。这孩子听惯了钻机的轰鸣声,对鞭炮的炸响声不以为然了。 虽然莫队长说这片板房区可能不久就要搬迁,腾出地儿来盖新楼了,可六姐还是很细心地把板房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利利索索。她的心情是那样的愉快,那样的美好。甚至于哼起了很久都没有唱过的歌曲来。她还特意去给自己和孩子买了件新衣服。六姐平时非常的节俭,把每月井队给她的工资都细心地积攒起来。舍不得买任何东西。思思的很多小衣服都是她用旧的工作服改制的。 今年的冬天一点都不冷?还是自己的心里很热?六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新买的两件衣服,慢慢走在谦和县的大街上。她记得自己已经好久没有在大街上好好溜达了。也就是去年井队收队后和孩子来板房住的时候,她上了两趟街,但那都是匆匆忙忙的去,匆匆忙忙的归。像做了什么亏心事儿被人发现似的。就是今天,她的头上仍罩着红色的头巾呢,并且将头巾压得很低。她多么想看到自己的亲人,又多么恐惧见到自己的亲人。 元旦刚刚过去,街市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处处洋溢着喜庆的气氛。在路过菜市场的时候,六姐想了想,就走了进去。她要买点韭菜,她记起原来每年年三十妈妈都要包韭菜鸡蛋馅儿的水饺,还在里面放上几块豆腐几块苹果几枚硬币,说吃到豆腐的有福分;吃到苹果的聪明;吃到硬币的会挣很多的钱……六姐记得自己在家的时候,每次吃到的都是豆腐,把妈妈乐得合不拢嘴,说:我老丫头这么漂亮,长大了,一定会很有福气的呢。想到妈妈,六姐的心里一酸,不禁看了看怀里的女儿。自己也是当妈妈的人了。 菜市场的大棚里有些阴冷,那天我母亲穿了件很厚的深蓝色的棉大衣,还戴上了我给哥哥从边城邮寄回来的那顶长毛的棉军帽。母亲边在菜摊后边跺着脚,边和临摊位的宋大婶唠着嗑。 宋大婶说:你家老头子都当上派出所所长了,怎么还舍得让你在大过年的出来卖菜啊?母亲说:我不来,钱不都让你给挣去了?这年节的,正是卖菜挣钱的时候啊。于是,两人都笑开了。 是不是攒钱给儿子说媳妇呢?赞多少了?宋大婶的目光里充满的羡慕. 母亲说:攒钱也先给老大攒呢。老二不用我操心呢。到时候找个好的老丈人,什么都不用我们家里管哩。 对了,你家老二是不是快复员回来了?这小子可真有福气呀,回来就能有工作上班呢。 雨歌来信了,说复员时间推迟了,还要等几个月呢。也不说个准时间,还让他爸爸白跑了趟火车站去接他。 这时候,一个路过抱孩子的女人钉子似的停在了母亲的菜摊前,犹豫了一下,就开始低头挑选蔬菜。 六姐听到了雨歌这个名字,也认出了我的母亲。 雨歌这孩子上次回来我见了一回,这小伙子长得标致着呢。要是有个好工作,那更没的说了,找媳妇也一定错不了。宋大婶很羡慕。 六姐的心哆嗦了一下,雨歌在部队回来过? 我家雨歌的工作基本有谱了,差不多能到油田去工作呢。都是他的同学小春子在帮忙。小春子他爸爸在油田是个大官呢。 呀!这可了不得了,是不是前几天总来菜摊看你的那个小丫头吧? 母亲点了点头说:这小丫头对雨歌可好了,还很懂人情事故呢。也不知道雨歌有没有这福份呢。 看那丫头的穿戴儿,就知道人家肯定有钱。 啪!六姐手里的那捆韭菜掉在了地上。 你看你这人,你的手有毛病啊?快给拣起来你!要买赶紧买,不买赶紧走,别在这儿傻站着,挡着人家卖菜!宋大婶冲六姐喊到。 没关系的,她抱着孩子,拿菜也不方便。母亲说。 小思思瞪着惊恐的眼睛看看宋大婶,又看了看我的母亲。 六姐弯腰抓起放到地上的衣服,急匆匆地头也不回地走了。 再不离开这里,她会大声哭出来的!思思不知道为什么在她的怀里哭了起来,哭声很大很急促。 母亲说:你看你个老宋婆子,她掉的又不是你家摊子上的菜,你喊什么呀你。看把人家孩子吓的,都哭了。这大过年的,多不好啊! 望着那女人离去的背影,听着婴儿渐渐远去的哭声。母亲的心中不知道为什么很难受呢。 难道这就是亲情与血缘的特有的感知? 风不大,却很冷,天,也阴沉起来了. 全书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奇书网(QiShu99.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